在这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在杨暄低垂的、被汗水、灰尘和鲜血模糊的视线中,一只沉稳有力、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那只手,修长而干净,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象征着此刻……一线残酷而真实的生机。
杨暄浑身剧烈一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如同生锈的机括,艰难地顺着那只象征着赦免与掌控的手,一寸寸向上移动,最终定格在裴徽的脸上。
裴徽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笑容,也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与帝王威压。
他的眼神深邃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星空,但其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如同磐石般的认可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那或许是对眼前这惨烈抉择结果的默然接受,或许是对这枚在痛苦烈焰中淬炼重生、锋芒毕露却也更易折断的利刃的审视与期许,又或许,是深藏眼底的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起来吧。”裴徽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瞬间安定住濒临崩溃灵魂的力量。
杨暄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代表着宽恕与信任的手上。
巨大的冲击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敬畏与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夹杂着无尽空虚的战栗。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那双沾满冷汗、灰尘和刺目血迹的、冰冷而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的敬畏与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握住了裴徽那只温热而异常坚定的手。
一股强大而沉稳的力量传来,将他从冰冷刺骨、如同地狱入口的金砖地上,稳稳地拉起。
那力量,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热流,也注入了他被痛苦和绝望掏空的、濒临枯竭的身体和灵魂深处,暂时支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躯壳。
裴徽松开手,转身走回主位,步履沉稳。
他坐回紫檀御座,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却多了一丝不容错辩的、盖棺定论般的决断:“此事,到此为止。”
这六个字,如同赦令,让杨暄紧绷到极限的心弦猛地一松,几乎虚脱。
但裴徽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再次被攫紧,狂跳起来:“你泄露机密,私纵国贼,按《唐律疏议》,当斩立决,株连三族。”
冰冷的律法条文如同铡刀悬落。
每一个字都让杨暄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仿佛再次冻结。
然而,“然”字一出,峰回路转!
“然,念在你我从小兄弟一场,情分犹在,”裴徽的目光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追忆,但很快被锐利取代,“且你往日统领煊赫门,肃清奸佞,拱卫京畿,功勋卓着,上下皆服,此乃实情。”
他肯定了杨暄过去的价值。
“此番又自陈其罪,尚有悔过之心,此乃其一。”
他的目光变得更深邃,牢牢锁住杨暄苍白的脸,“更兼……孝道虽悖于忠,亦是人性常伦。本王,准你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四个字,如同漆黑夜空中骤然炸响的惊雷,瞬间点燃了杨暄眼中那死寂的光芒!
那光芒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的感激,以及一种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的、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喉头哽咽,几乎要再次跪倒,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激动与誓死效忠的狂热:“谢……谢殿下不杀之恩!殿下宽仁,如天恩浩荡!卑职……不,臣!杨暄,必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以报殿下再造之恩!再生之德!九死无悔!”
他深深躬身,几乎要将头颅再次触地。
“肝脑涂地?”裴徽坐姿如渊渟岳峙,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殿墙和遥远的空间,投向了西南方向那崇山峻岭、蜀道难行的天际,语气带着一丝冷冽如冰的锋芒,“蜀道艰险,难于上青天,山川阻隔,消息难通。杨国忠若真与李玢(寿王)合流,凭借蜀地天险,割据一方,招兵买马,串联旧部……必成我大唐心腹之患,遗祸无穷,动摇国本!”
他点明了任务的极端重要性和危险性。
“本王命你,”裴徽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杨暄身上,带着千钧重担,“亲率一队煊赫门最精锐、最可靠的人马,秘密入蜀。
任务是追踪、渗透、查探杨国忠与李玢之动向,掌握其图谋、联络何人、积聚多少力量……乃至……”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降至冰点,带着凛冽的杀机,“必要时,执行雷霆一击!彻底消除隐患!你可能胜任?可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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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既是询问,也是最后的考验。
“能!殿下放心!臣定不辱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杨暄立刻挺直腰背,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带着血腥气的生机,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忠诚和一种急于证明自己价值、洗刷耻辱的迫切光芒,声音斩钉截铁,“煊赫门在蜀地虽无根基,但臣会亲自挑选最得力、最忠诚、最擅潜行、追踪、暗杀的死士精锐随行入蜀!必能如影随形,如跗骨之蛆,掌握杨国忠与李玢的一举一动!若其真有异动,图谋不轨……”
他眼中杀机骤然凝聚,锐利如出鞘的毒匕,手猛地按向腰间——那里虽因觐见早已卸去佩刀,此刻却仿佛已握紧了无形的、淬着至毒、注定要沾染至亲之血的利刃!
一股冰冷刺骨的煞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臣,定亲自手刃此獠,取其首级,星夜兼程,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