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外约五十步处,是一道低矮但厚实异常的水平护墙,其后三十步一道矮墙,再三十步又一道矮墙。
墙与墙之间原本留有通道,但此刻已被密密麻麻的鹿砦、淬毒的铁蒺藜、深深挖掘的陷坑填满,形成一片死亡地带。
南北城门正对处,更是布置了特制的、如同钢铁荆棘般的巨型拒马和可以依靠绞盘机关迅速升降的木栅栏。
对外,它们是难以逾越的死亡陷阱;
对内,却能在关键时刻迅速开启,为城中蓄势待发的精锐骑兵留出突击的通道。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如同幽灵般在城外那片精心构筑的死亡地带上空游荡。
棱堡那尖锐的棱角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猛兽,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
一道道护墙和矮墙投下参差的阴影,交错纵横,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枯草的衰败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从城内工业区飘来的硫磺与金属粉末混合的刺鼻味道。
城头上,值了一夜班的士兵,冰冷的铁甲上凝结着细密的露珠,在微光中闪烁着。
他们紧握着兵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雾霭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在微凉的空气中化作短暂的白气,旋即消散。
整个天工之城在黎明中苏醒,作坊区开始传来隐隐的叮当声,但这日常的声响反而更衬托出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寂静。
“将军!”一名军需官快步登上高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野战医院已再次点验完毕!四院共储备伤药三百箱,绷带无数,大夫护士皆已到位,随时可接收伤员!”
魏建东心中猛地一紧,随即涌起一股强烈的慰藉。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也最倾注心血的布置之一:在城墙内侧四角,依托坚固的、半埋入地下的水泥掩体,设立了四座被裴徽命名为“野战医院”的设施。
天工医院——这座由裴徽引入前所未闻的“外科”概念建立的机构——所有经验丰富的大夫和受过专门训练的护士都被强制征调于此。
手术刀、镊子、缝合针线等器械在烈酒(裴徽称之为“酒精”)中浸泡消毒,成箱的止血药粉、用于固定的夹板、雪白的绷带堆积如山。
裴徽曾言:“伤者得救,士气不堕!此乃战力倍增之器!” 魏建东对此深以为然。
想到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弟兄,若不幸负伤,能第一时间被抬进这里,由专业的“外科大夫”处理伤口,而非像以往那样在肮脏的营帐里痛苦哀嚎,绝望地等待死亡,他握紧了拳头,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守护的信念油然而生。
当叛军先锋那狰狞的旗帜出现在长安城下时,魏建东便已毫不犹豫地下令全城进入“一级战备”——这是裴徽亲自制定的《天工军作战条令》中最高等级的警戒状态。
作坊停工,机器熄火,所有非战斗人员被勒令归家紧闭门户,军队则枕戈待旦,甲不离身。
这几天,他吃住都在城楼的值班小间里,身上的甲胄仿佛已与皮肉长在了一起。
一有时间,他便挥舞着手中代表主将权威的猩红令旗,指挥着城头、棱堡、护墙后的各部进行复杂的旗语联络演习和防御转换演练,力求每一个环节都如臂使指。
此刻,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磺与铁锈味的冰冷空气,猛地挥动了手中的猩红令旗!
“唰!唰!唰!”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动,城头、棱堡、护墙后方,代表不同部队、不同职能的各色令旗立刻以特定的节奏、角度和方式挥舞回应。
红的、蓝的、黄的、绿的旗帜在空中翻飞,如同被骤然唤醒的蜂群,瞬间编织成一张无形的信息网络,将主将的意志精准而无声地传递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防御体系仿佛活了过来,一股森然之气弥漫开来。
魏建东站在高台最边缘,身形如标枪般挺直,纹丝不动。
深秋的晨风带着寒意,吹动他头盔下露出的几缕汗湿的发丝,也吹得他背后那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面容刚毅如岩石,下颌线条紧绷如弓弦,眼神锐利如刀,缓缓扫视着麾下严阵以待的军阵。
城下,开阔的校场和通往城墙的阶梯上,士兵们盔明甲亮,长矛如林,密密麻麻的枪尖在微弱的晨光中反射出点点寒芒;
旌旗蔽空,各色战旗在风中翻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一股由钢铁、意志和杀气凝聚而成的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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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这支由自己一手整训、装备着远超时代精良武器的劲旅,一股混杂着自豪、责任与悲壮的豪情在魏建东胸中激荡翻滚。
他本是长安金吾卫中一名默默无闻、前途黯淡的都头,是裴徽,如同伯乐识得千里马,慧眼识珠,力排众议将他破格提拔,授以权柄,更将这座凝聚了无数心血、象征未来希望的巨城托付于他。
此战,不仅仅关乎天工之城这四万平方公里土地和十三万人口的存亡,更关乎郡王殿下那足以改天换地的宏图霸业能否继续……以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转向内城最中心位置那片被更高围墙守护的小山区域。
那里,居住着郡王的生母,尊贵的虢国夫人杨玉瑶。
一丝比铅块还要沉重的阴霾骤然压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