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吴懿篇——臣骨
代价,终于凭借张飞神勇无匹的冲击和我部死战,冲散了崖顶魏军的伏击阵脚,迫使他们后撤。瓦口关的大门,终于被我们这支浴血的奇兵,强行撕开了一道缺口。
关隘的争夺战更为惨烈。张飞身先士卒,蛇矛所向披靡,如同战神附体。我紧随其后,指挥士卒攀爬、撞击城门。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终于,在付出巨大牺牲后,瓦口关的魏军旗帜被砍倒,蜀军的旗帜插上了城头!残阳如血,映照着关隘上堆积的尸体和断折的兵器。张飞拄着蛇矛,站在城楼最高处,浑身浴血,仰天大笑,声震四野:“痛快!痛快!张合小儿,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将士们疲惫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狂喜,纷纷举起兵器,发出震天的欢呼:“万胜!万胜!”声浪在群山间回荡。
我拄着剑,剧烈地喘息着,汗水、血水混在一起,顺着额角流下。胸前的甲胄上,布满了刀痕箭孔。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枚玉佩——指尖触碰到的,却是一块冰冷的金属碎片,以及玉片断裂后留下的尖锐棱角。那块温润的、刻着“璋”字的玉佩,在方才那舍命冲锋的激烈颠簸和撞击中,竟已碎裂!只剩下半片残玉,依旧固执地躺在护心镜后,带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余温。
胜利的欢呼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我的耳膜。然而,看着眼前血染的关隘,看着士卒们疲惫却兴奋的脸,看着张飞豪迈的背影,再看看手中那冰冷的玉片……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汉中之战,我们赢了。斩了夏侯渊,退了张合,刘备进位汉中王。这赫赫武功,足以彪炳史册。可为何……为何我心中只有一片荒凉?这半片残玉,是旧日恩义彻底断绝的象征吗?还是某种无声的谴责?我助新主夺了这益州门户汉中,断了曹魏觊觎蜀地的利爪,这功勋,究竟是益州之福,还是我吴子远……永世的枷锁?庆功的号角吹得越响亮,那玉佩碎裂的脆响,反而在我心底越加清晰、冰冷。
章武三年春,白帝城。
长江的水汽带着沉沉的寒意,弥漫在这座扼守峡口的城池上空。永安宫寝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石气息,混杂着一种生命将逝的、难以言喻的衰败感。曾经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汉中王、大汉昭烈皇帝刘备,此刻虚弱地躺在病榻之上。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神,如今只剩下浑浊的疲惫和对尘世的深深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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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李严、赵云……还有我,吴懿,几位托孤重臣肃立在榻前,垂首侍立,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刘备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朕……自知天命已尽……”刘备的声音嘶哑微弱,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终停留在丞相诸葛亮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着无尽的托付与难以割舍的忧虑。“嗣子刘禅……孱弱……国事……尽托……丞相……”
诸葛亮早已泪流满面,他跪倒在榻前,额头重重地叩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哽咽却字字铿锵:“臣……诸葛亮……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那誓言,如同金石坠地,在寂静的寝殿中激起沉重的回响。
刘备的目光又转向我们:“卿等……皆是……股肱……老臣……当……当……竭力……辅佐……幼主……兴复……汉室……”他的视线掠过我的脸,那浑浊的眼神里,似乎有刹那的停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期许?是审视?还是对我这个昔日刘璋旧将最后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我的心猛地一缩。那目光虽短暂,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我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旧主刘璋的面容,病榻上刘备的嘱托,幼主阿斗懵懂无知的脸……无数画面在眼前混乱地交织、重叠。
“臣吴懿!”我猛地撩起沉重的袍服下摆,双膝重重砸在金砖之上,发出一声闷响。头颅深深垂下,额头紧紧抵住冰冷的地面,那寒意瞬间穿透肌肤,直抵心脉。“蒙陛下天恩,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万一!臣在此立誓,余生残躯,必竭尽驽钝,辅佐幼主,拱卫汉祚!若有异心,天地共诛,人神共弃!”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在空旷的寝殿中显得格外响亮。每一个字,都如同从肺腑中挤压而出,带着血气和决绝。这是誓言,是投名状,是向这位即将龙驭上宾的新主,也是向这岌岌可危的季汉江山,献上我吴懿最后的忠诚和……枷锁。我背叛了第一个主君,如今,对着第二个即将逝去的主君,我将自己彻底绑死在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上,再无退路。
“好……好……”刘备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蜡黄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释然的宽慰。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愈发微弱。
殿内响起压抑的啜泣声。我依旧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金砖,久久未曾抬起。金砖的寒意透过皮肤,渗入骨髓,仿佛要将我冻结在那里。胸中那块碎裂的玉佩残片,在方才叩首时重重地硌在胸前,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这痛楚,连同额头的冰冷,一同提醒着我誓言的分量。辅佐幼主,拱卫汉祚……这八个字,从此将是我吴懿余生唯一的信条,也是我为自己选择的、最终的赎罪之路。无论这条路通向何方,是荆棘还是深渊,我都必须走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旧主的泪眼,新主的遗命,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了我的脊梁之上。
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数十载。丞相诸葛亮六出祁山,星陨五丈原。姜维继承遗志,九伐中原。蜀汉的朝堂,老臣凋零,新人辈出,唯有我吴懿,如同江心一块沉默的礁石,历经风浪冲刷,依旧屹立。官位渐高,白发渐生,我已从当年降将,成了朝中资历最深的重臣之一。然而,每逢大军凯旋,宫中摆下庆功盛宴,珍馐罗列,丝竹盈耳,我却总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
又是一次北伐归来,虽未竟全功,却也小有斩获。庆功宴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年轻的将领们意气风发,谈论着战场上的惊险与豪迈。后主刘禅高踞主位,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我坐在相对靠前的位置,象征性地举着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坐在武将前列、身姿挺拔如枪的身影——魏延,魏文长。
他正侧着头,与身旁的将领低声交谈着什么。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丝毫庆功的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阴鸷的戾气和不甘。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猛地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