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拍,心中了然,继续加码:
“其掌控天工之城,所造利器之精之强,大帅想必也有所耳闻。千里镜观敌如咫尺,神火飞鸦焚城裂石…然利器如双刃之剑,用之正则护国,用之邪则祸世。”
王衍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裴徽视我等传承有序之世家为寇仇,必欲除之而后快。那么,他视大帅这般手握重兵、雄踞一方、威名赫赫的国之柱石为何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今日,他可借‘平叛’之名屠戮五姓七宗,明日,焉知不会寻隙削藩,夺大帅安西之权柄,毁大帅数十年浴血经营之根基?”
“长安一道旨意,或许此刻就在路上,要调大帅回京‘荣养’,或分割安西四镇兵权……届时,大帅与麾下将士血染黄沙换来的基业,将付之东流!”
王衍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敲打在高仙芝内心最深处的骄傲、对安西这片基业的绝对掌控欲以及对长安中枢那套“削藩集权”把戏根深蒂固的戒备之上。
他最后抛出了实实在在的诱饵,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魔鬼的契约:“吾主太原王氏,虽遭此子构陷打压,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为保华夏正道,更为助大帅固守安西基业,免受裴徽猜忌侵削,愿倾尽所能,为大帅提供钱粮军械!”
他双手奉上一份礼单,纸张是上好的撒金笺。“此乃首批心意,内有精铁三万斤,粟米十万石,黄金五千两,西域良驹五百匹。后续,只要大帅需要,吾等关陇、河北同道,必源源不断,助大帅打造铁桶江山!若大帅……”
王衍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有意更进一步,逐鹿中原,廓清寰宇,吾太原王氏及同道,亦愿倾尽家财,联络各方,为大帅前驱奥援,共拒裴徽!西域、中原,共尊大帅为主,亦非虚言!”
高仙芝终于停止了转动弯刀。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王衍。
他没有像哥舒翰那样暴怒,俊朗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更加玩味的、令人心悸的笑容。
他用刀尖轻轻挑起那份礼单,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拈花。
“哦?”他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探究,甚至还有一丝……兴奋?“裴徽小儿……竟能让你们这些传承千年的世家巨阀,怕成这样?啧啧,看来……倒真是有点意思,有点手段啊。”
这评价,听不出是褒是贬。
他缓缓站起身,踱到王衍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世家谋士。
那股属于西域霸主的桀骜之气不再掩饰,如同出鞘的利刃:
“削藩?哼!”
高仙芝冷笑一声,手指弹了一下冰冷的刀刃,发出“铮”的一声清越脆响,在寂静的厅堂内回荡。
“那也要看他裴徽有没有那个本事,把他的手从长安,伸到这万里之外的安西来!”
“本帅的安西,是本帅和麾下儿郎用血、用命,从吐蕃人、大食人、突厥人手里一寸寸夺来的!不是他长安城里的玩具!想动本帅的根基?”他眼神骤然转冷,如同庭州城外终年不化的雪山,“先问问我安西十万健儿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对于王衍口中裴徽“掘根基”的指控和“威胁论”,高仙芝内心并未完全否定。
裴徽的年轻、激进、那些打破门阀垄断、加强中央集权的政策,以及那神秘莫测的“天工之城”,确实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这根深蒂固的藩镇大帅心上。
王氏许诺的钱粮军械,尤其是那三万斤精铁和五百匹良驹,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巨大利益,对巩固安西军力至关重要。
他踱回案边,拿起被刀尖挑起的礼单,随意地扫了一眼上面罗列的数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随手将礼单丢给旁边侍立、如同影子般的书记官:“登记入库。”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寻常公文。
然后,他转向王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锋:“你王氏的这份‘心意’,本帅知道了。安西之事,本帅自有主张,不劳旁人置喙。”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与疏离:“回去告诉王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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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仙芝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王衍的肺腑,“让他先管好自己太原那一亩三分地吧。裴徽的刀,下一个落向哪里,还未可知呢。至于‘共拒’之言……”
他意味深长地停住,没有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
王衍深深一揖,脸上古井无波:“小人明白,定当转达。愿大帅武运昌隆。”
他躬身,姿态从容地缓缓退下,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然而,当他转身,背对高仙芝,即将踏出那扇镶嵌着琉璃的厅门时,借着门缝透入的一线雪光,能看到他紧握在袖中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眼底深处,则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得色与……忧虑。
他知道,那颗名为“野心”与“猜忌”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
高仙芝没有再看王衍的背影。
他重新拿起那柄波斯弯刀,走回巨大的西域地图前。
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镶嵌在刀柄上的冰冷蓝宝石,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嗒……”声,在空旷的节堂内回荡,如同更漏,也如同心跳。
他幽深的目光越过地图上标示的葱岭、河中,仿佛穿透了万里关山,投向东方长安的方向。
王衍的话,如同魔音,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那份被刻意“留中不发”、由王衍秘密呈上、明确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