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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无法控制地佝偻着腰,撕心裂肺地呕吐,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能呕出苦涩刺喉的胆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干呕声,在这片死寂的地狱里显得格外刺耳。
新兵李二郎便是其中一个。
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和乡村少年特有的红润底色,此刻却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他双膝深陷在冰冷粘腻的灰烬与混杂着不明粘稠污秽的泥泞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凛冽寒风中随时会碎裂的枯叶。
他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幼兽般的呜咽和剧烈的呕吐声,眼泪、鼻涕混着嘴角不受控制的涎水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眼前的景象彻底粉碎了他对“杀敌报国”的所有想象——就在他脚边不到一尺的地方,一具烧得半焦的叛军尸体,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一只焦黑的手骨,皮肉尽脱,五指如钩,离他的靴子仅有寸许!
那空洞的、焦糊的眼窝仿佛正穿透灰烬和时空,死死地盯着他,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的无边恐惧和痛苦。
李二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胃部再次猛烈地抽搐起来。
“喀啦!”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炸裂、牙根发酸的骨裂声突兀地响起。
一只沾满厚厚黑灰和可疑暗红凝结物的破旧军靴,如同铁锤般落下,毫不留情地将那只伸向李二郎的焦黑手骨踩得粉碎,深深陷入灰烬之中,再无声息。
“吐!给老子吐干净了!把肠子肚子都翻出来洗洗!”一个粗粝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声音在李二郎头顶炸开,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铁锈般的冷酷和漠然。
李二郎惊恐地抬起头,模糊的泪眼中映出一张沟壑纵横、如同被塞外风沙和战场硝烟磨砺了千百年的老脸。
左眼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深陷的、边缘布满扭曲焦黑疤痕的空洞,像一口通往地狱的枯井。
仅存的右眼却锐利如鹰隼,此刻正冷冷地、不带一丝温度地俯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块需要打磨的生铁。
老兵独眼张,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破烂不堪的皮甲糊满了厚厚的黑灰和凝固发黑的血块,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陈年汗臭、新鲜血腥、刺鼻焦糊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浓烈气味,中人欲呕。
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这座修罗场的一部分,是恐惧的具象化。
独眼张用那只寒光四射的独眼,缓慢而压迫性地扫过四周这地狱绘图般的景象,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残酷的快意和冰冷的嘲讽:“小子,别光顾着吐你那点黄水!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
他猛地扬起手中那根沾满污秽、矛头已断的矛杆,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指向周围那些形态各异、触目惊心的焦尸堆,“看看这些不知死活、胆敢犯我天威的杂碎!这就是轻慢长安城的下场!想用马蹄子踏碎咱的城门?呸!”
他重重啐出一口浓痰,那粘稠的液体精准地落在他脚边一具焦尸空洞的眼窝里,“阎王爷的油锅,老子先给他们烧热了!舒舒服服地送他们一程!”
他的声音在空旷死寂、回荡着死亡气息的瓮城里显得格外洪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残忍和铁石般的冰冷,试图用这赤裸裸、血淋淋的恐怖现实,碾碎新兵心中最后一点天真和脆弱,将生存的铁则粗暴地烙印进他们的骨髓。
李二郎浑身剧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
那剧烈的呕吐感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老兵独眼中那非人的冷酷,以及脚边手骨粉碎的脆响暂时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如坠冰窟。
胃里的翻腾止住了,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
……
瓮城之上,西城墙头。
冷硬的晨风如同无形的刀锋,卷过垛口,吹得昨夜燃烧殆尽、只余焦黑木杆的火把残留的灰白余烬打着旋儿飞散,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黑色雪。
郭千里手扶冰冷粗糙的女墙砖石,身体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纹丝不动。
他并未像城墙下的士兵们那样低头清理尸骸,鹰隼般锐利、布满血丝的目光死死锁在下方那扇巨大的、如同洪荒巨兽獠牙般的万斤铁闸门上。
更确切地说,他的视线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烙在闸门与城墙垛口那几处显露出不祥松动的巨大铸铁榫接点上。
他看得分明,昨夜叛军铁骑和战马临死前那山呼海啸般、挟裹着绝望与疯狂的最后撞击,绝非徒劳无功的悲鸣!
几处最关键的、如同巨兽关节般的铸铁构件边缘,已经肉眼可见地微微翘起、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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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承托的厚重青砖,碎裂的痕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粉末和细小的碎石清晰可见。
冷汗,无声无息地从陈平紧绷的额角渗出,汇聚成珠,滑过他线条冷硬的颧骨,在下颌处汇成冰冷沉重的一滴,“啪嗒”一声,砸在脚下冰冷坚硬的城砖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他屏住呼吸,仿佛能听到那沉重的铁闸门在每一次凛冽寒风吹过时,发出极其细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呻吟——“嘎吱…嘎吱…”。
那点松动,在他这位经验丰富的守城军官眼中,无限放大,成了足以吞噬整座长安城的巨大裂缝,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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