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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他紧握着火把的手臂肌肉贲张,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千钧之力。
裴徽并未放下望远镜,视野依旧牢牢锁定叛军大营边缘的动静,只是下颌微不可察地向下一点,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声:“好。你们可不要传错了,本王要的是‘惊蛰’,非‘雷霆’。”
“本王要的是毒蛇噬咬,让他们彻夜难眠,筋骨酥软,精神崩溃,而非即刻引动惊雷决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数里黑暗与距离,看到叛军大营那一片死寂表象下隐藏的躁动与疲惫,“张巡善守亦善扰,郭襄阳勇猛不失智计,魏建东沉稳老辣,皆是明白人,当知分寸何在。”
裴徽心中雪亮。
安庆绪叛军主力白日里如同疯魔般强攻长安一日,早已人困马乏,军心士气在城墙的铜墙铁壁前已有所动摇。
虽然瓮城一把大火烧死了两万叛军最精锐的铁骑,但城外叛军大营内,可用之兵依然是自己城外所用大军近两倍,且叛军多为悍卒。
此刻若倾力强攻其严阵以待的大营,困兽犹斗之下,即使侥幸得胜,自己手中还有两万多拼凑起来的新兵,也必将损失惨重,甚至可能一败涂地,葬送掉长安城最后的机会。
他的“疲敌之计”如同钝刀子割肉,缓慢却深入骨髓,更为阴狠有效——用持续不断、真假难辨的骚扰,彻底瓦解叛军的体力、意志和警惕性,将恐惧和疲惫种进每一个叛军士兵的骨髓里。
待到天明,或是瓮城大火彻底焚尽叛军主力、城内守军腾出手来,便与城外大军一同发动致命一击的最佳战机。
此计,不求速胜,但求全功,代价则是城外执行任务的精锐将士们,需在刀尖上跳舞,在虎口边周旋。
……
……
叛军大营。
深秋的寒气无孔不入,渗入每一顶简陋的帐篷,钻进行军床铺单薄的被褥,冰着士兵们疲惫不堪的躯体。
白日里如同疯魔般冲击长安城墙的叛军士兵,早已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许多人身上还带着未曾包扎的伤口。
粗糙的麦饭和几块咸肉勉强填满了辘辘饥肠,却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寒冷与酸痛。
一钻进冰冷潮湿、散发着汗臭和血腥味的营帐,士兵们便恨不得立刻沉入梦乡,忘却这无休止的厮杀和死亡的阴影。
“直娘贼……骨头都要散架了……总算……总算能躺下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左臂缠着渗血布条的老兵,声音嘶哑地嘟囔着。
他费力地将冰冷的铁甲从身上剥下,胡乱堆在脚边,像扔掉一块沉重的墓碑。
然后,他把自己整个蜷缩进薄薄的、带着霉味的军被里,几乎是瞬间,粗重如拉风箱般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帐内其他士兵也大多如此,鼾声、磨牙声、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整个大营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死寂与沉重的疲惫,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场。
然而,这短暂得如同幻觉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起来!都给老子滚起来!快!”粗暴的吼声如同炸雷,伴随着皮靴狠狠踹在帐篷帆布上的闷响,“砰砰砰!”瞬间撕裂了营地的寂静。
“穿甲!持械!唐狗今夜可能袭营!上官有令,所有人枕戈待旦,和衣而睡!违令者,斩立决!”
抱怨声、咒骂声如同瘟疫般在无数营帐中爆发开来。
“入他娘的十八代祖宗!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一个年轻的士兵带着哭腔骂道,不情不愿地摸索着冰冷的铁片。
“袭营?唐狗自己都快被咱们打趴下了,瓮城都烧成那样了,哪还有力气出来蹦跶?尽折腾自己人!”一个老兵油子经验老道地抱怨着,动作却不敢慢。
“上官一句话,咱们就得在这冰窖里干等一宿……这他娘的不是打仗,是熬鹰啊……”有人搓着冻僵的手,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尽管满腹怨毒,在督战队明晃晃的刀枪和凶狠目光的威慑下,士兵们只得骂骂咧咧、动作僵硬地重新爬起来。
冰冷的铁甲重新贴上汗湿又冰冷的里衣,寒气如同毒蛇般直钻骨髓,激得人浑身打颤。
即使是最有经验、最能苦熬的老兵,在这种高度戒备、神经紧绷的状态下,也根本无法安睡。
他们只能抱着冰冷的兵器,蜷缩在帐篷角落,或者靠着冰冷的木栅栏,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营外的任何一丝异响。
稍有风吹草动——也许是枯枝断裂,也许是野狗吠叫——便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涔涔。
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湿布,一层层裹上来,让人昏沉欲睡,却又被寒冷和恐惧死死拽住,无法真正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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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煎熬中变得无比漫长。
好不容易熬到寅时三刻,正是人一天中最困倦、意志最薄弱的时刻。
长安城方向,瓮城处骤然爆发出更加凄厉、更加密集、如同万千恶鬼同时哀嚎的惨叫声!
紧接着,是震天动地、仿佛要掀翻城墙的狂暴喊杀声!
这声音如同无形的重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