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大殿中异常清晰,仿佛是他卑微灵魂绝望的叩问,要将自己卑微地楔入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冰冷地面,寻求一丝不存在的宽恕。
“罪臣杨暄……”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到了极点,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滚烫的砂砾,带着内心巨大煎熬碾碎肺腑的痛楚。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伴着血沫和撕裂般的疼痛,极其艰难地挤出来,破碎不堪,“叩见殿下!罪臣……罪该万死!万死难赎其罪!”
声音在空旷高阔的大殿里徒劳地回荡,撞上冰冷的墙壁和梁柱,更添几分凄惶与绝望,最后消散在凝固的空气中,只留下无尽的悲凉和死寂。
裴徽并未立刻叫他起身,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他步履沉稳,如同丈量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走向殿中那象征着权力巅峰的主位紫檀御座。
每一步踏在金砖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敲打在杨暄的心上,也敲打在每一个旁观者的神经上。
他从容落座,宽大的紫檀座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孤峭。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探针,又似无形的、沉重的枷锁,自上而下,缓慢而细致地、一寸寸地审视着跪伏在地、卑微如尘的杨暄。
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仿佛能剥开杨暄单薄的衣衫,穿透他的皮肉,直抵那正在痛苦中挣扎、碎裂的灵魂深处,拷问着每一丝隐藏的念头、每一次动摇的瞬间。
殿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时间也仿佛在此刻停滞、拉长。
亲卫和内侍们连眼珠都不敢转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炭火的“噼啪”声似乎也被这沉重到极致的压力所压制,变得遥远而模糊。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杨暄那粗重、压抑、带着濒死般绝望的喘息声,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和揪心。
这无声的审判,持续了漫长到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刻钟。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终于,裴徽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金石、冻结血液、直抵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敲打在杨暄紧绷欲断的神经上:“抬起头来。”
杨暄的身体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如同脖颈灌了沉重的铅块,又似顶着万钧压力,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骨骼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仿佛生锈的机器在强行运转。
当他终于鼓起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迎上裴徽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如同亘古寒潭般的眼眸时——
轰!
仿佛有惊雷在脑中炸开!
那双曾经充满机敏、野望、甚至在执行煊赫门那些见不得光的任务时闪烁着冷酷光芒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猩红血丝,瞳孔因愧疚和痛苦而微微放大,充斥着无法言喻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崩溃的、深渊般的哀伤。
那眼神如此赤裸,如此脆弱,将他内心所有的防线彻底撕碎。
他不敢与裴徽那双仿佛能吞噬灵魂的眼睛对视太久,仅仅一刹那,便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到,仓惶地、狼狈地垂下眼睑,死死盯着自己抠着地砖、血迹斑斑的手指。
滚烫的泪水在猩红的眼眶中疯狂打转,如同决堤的洪水,却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咬破了舌尖般死死忍住,只在浓密颤抖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
“卑职……罪无可赦!”杨暄的声音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哭腔,却又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化作一种破碎的呜咽,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
“马嵬驿……家父……杨国忠得以逃脱,皆因罪臣……因罪臣一念之差,私遣心腹,冒死通风报信!”
“卑职违背殿下严令,泄露机密,致使国贼漏网,遗祸无穷!此乃……不忠不义,背主忘恩之大罪!”
“卑职……万死难辞其咎!恳请殿下……依律严惩!无论千刀万剐,卑职绝无怨言!只求速死!”
他几乎是嘶吼着,将早已在心底翻滚了千百遍、日夜啃噬他灵魂的供词和盘托出,没有任何隐瞒,没有任何狡辩,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式的坦白。
仿佛只有最彻底的认罪和承受世间最严酷的刑罚,才能稍稍缓解他内心那被忠孝撕裂、日夜凌迟的剧痛。
话音未落,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与金砖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响声,“咚”!光洁的地砖上,赫然留下一点刺目的、带着湿痕的暗红。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冰冷的铅块,灌满了每一个人的胸腔。
裴徽的目光依旧深沉如渊,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既无杨暄预料中、甚至隐隐期盼着的雷霆震怒(那或许能给他一个痛快的解脱),也无半分宽慰或怜悯之色(那对他更是奢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杨暄,如同在审视一件布满裂纹、价值连城却又随时可能彻底粉碎的玉器,评估着其仅存的利用价值。
这份沉静,比任何暴风骤雨般的斥责都更让杨暄感到窒息和绝望,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拖向无光的、冰冷的深海,永世不得翻身。
就在杨暄几乎要被这沉重到极致的寂静彻底压垮,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连呜咽都快要停止,只剩下濒死般的抽气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