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图迂回包抄时,等待他们的,是两侧高地骤然倾泻而下的滚木礌石,是密林中射出的遮天蔽日的箭雨,是谷口如铁闸般轰然闭合、截断退路的精锐步卒!蜀军的阵型瞬间大乱,人仰马翻,惊呼与惨叫在山谷间凄厉地回荡。我站在东侧高地的指挥旗下,山风卷起残破的披风,猎猎作响。俯瞰着谷底那一片狼藉,看着那个曾在陇西让我寝食难安的“幼麟”姜维,在乱军中左冲右突,旗帜倾倒,最终只能带着残部狼狈溃逃。那一刻,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笼罩了我。没有狂喜,只有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对战争本质的体悟:所谓胜败,不过是无数血肉堆砌的刹那。
“大…大捷!…段…段谷大…大捷!…邓…邓将军…神…神机妙算!” 欢呼声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士兵们挥舞着染血的兵刃,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邓艾当世无双!”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一句,随即这呼喊声便汇成一股洪流,响彻云霄,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仿佛连天地都在为之震动。
“当世无双…”我咀嚼着这四个滚烫的字眼,嘴角却难以扯动分毫。视线扫过谷底,那里尸骸枕藉,血水正慢慢渗入焦黑的泥土。魏军的,蜀军的,此刻都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胜利的荣光之下,是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袍泽们狂热的呼喊撞击着我的耳膜,那“当世无双”的赞誉,此刻听来却重逾千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茫然。无双?这“无双”二字,浸透了多少再也无法归乡的亡魂的血泪?我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只觉一股深重的疲惫,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时光在陇西的风沙与烽烟中悄然流逝。洛阳的权力更迭如同走马灯,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权柄最终牢牢握在了那位鹰视狼顾的晋公手中。景元四年的秋天,当洛阳那份加盖了天子玺和晋公大印的诏书,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送达陇西军营时,我正俯身于一幅巨大的蜀地山川舆图之上,手指划过秦岭那令人绝望的连绵褶皱。
“…命…命镇西将军…钟…钟会…为…为主帅…统…统领…关…关中诸军…十…十余万…由…由骆谷…斜谷…直…直取汉…汉中!”宣诏使的声音尖利,在肃静的军帐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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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地跪接诏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身边那位年轻的主帅——钟会。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眼神锐利如电,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帐中诸将,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志在必得的锋芒。晋公的诏书里,我邓艾的名字紧随其后:“…征西将军…邓…邓艾…率…率陇右之…之众…三…三万…牵制…沓…沓中姜维…使其…无…无暇东…东顾!”
三万人。对钟会的十余万精锐。牵制。无暇东顾。冰冷的字眼如同钢针,刺入我的心底。我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案几上的舆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阴平古道那几乎被岁月抹去的、细若游丝的标记。三万陇右男儿,难道只配做那吸引火力的诱饵,为钟会铺就直取成都的康庄大道?一股不甘的火焰在胸中闷烧。不!蜀道之难,绝非一路大军正面强攻可下!姜维若据守剑阁天险,纵有百万雄兵,亦难飞渡!钟会纵有雄兵十万,若被阻于剑阁之下,师老兵疲,蜀中再起烽烟……前功尽弃只在顷刻!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阴平道旁绝壁上的藤蔓,顽强地在我脑海中滋生、蔓延——阴平!唯有那被世人遗忘的七百里绝域,才能撕开蜀汉看似固若金汤的防线!这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附骨之疽,再也无法驱散。我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迎向钟会那审视的眼神,也迎向帐中诸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我知道,这一步踏出,便是真正的孤注一掷,要么青史留名,要么万劫不复!
“…末…末将…领…领命!”我的声音嘶哑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磨出来的,“…然…然姜…姜维狡…狡诈…沓…沓中地…地形复…复杂…三…三万之众…恐…恐难…难竟…竟全功…末…末将…恳…恳请…自…自率…精…精锐一…一部…另…另辟蹊…蹊径…断…断其…后…后路…以…以策…应…应钟…钟都督…大…大军!”
“哦?邓将军欲行险着?”钟会眉梢一挑,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带着探究,“不知是何蹊径?莫非是那鸟兽绝踪的阴平古道?”
“…正…正是!”我毫不避讳,迎着钟会的目光,手指重重戳在舆图阴平的位置,“…此…此路…七…七百里…荒…荒无人烟…悬…悬崖…峭…峭壁…蜀…蜀人…必…必不设…设防!…末…末将…愿…愿率…死…死士…凿…凿山开…开道…直…直插…江…江油…下…下涪城…则…则成…成都…门…门户…洞…洞开!”
帐中一片哗然。诸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阴平古道?那根本就是一条通往幽冥的死路!七百里无人区,高山深涧,毒瘴猛兽,自古无人能行!邓艾莫不是疯了?
钟会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闪烁不定,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我的肺腑,掂量着我这疯狂提议背后的每一个心思。是忠勇?是狂妄?还是……别有所图?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邓将军忠勇可嘉,此计虽险,亦不失为奇策。然三万牵制之军,不可轻动。将军若执意行此险棋……”他顿了顿,嘴角那丝笑意变得意味深长,“本督允你自募敢死之士,唯以本部兵马为限,不得延误牵制姜维之重任。”
“末将…明白!”我再次重重抱拳。钟会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自募敢死士?以本部为限?这意味着我无法得到任何额外的兵员和辎重补充,只能从本就不足的三万人中,再抽调精锐!这是默许,更是绝境!但,足够了!只要能踏上那条路,就够了!
没有盛大的誓师,没有激昂的鼓角。一个寒气彻骨的清晨,我带着精心挑选出的七千健儿,如同投入深渊的蚁群,悄然离开了陇右大营,一头扎进了秦岭那莽莽苍苍、望不到尽头的群山之中。身后,是钟会大军浩荡南下的烟尘,以及无数道混杂着担忧、不解、乃至幸灾乐祸的目光。
真正的炼狱,从踏入阴平道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地图上那轻描淡写的一线,在眼前化作了令人绝望的实体。哪里还有“道”?只有无穷无尽的、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藤蔓纠结如巨蟒,荆棘丛生如刀阵。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泥沼和腐烂的落叶,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头顶是陡峭得令人眩晕的绝壁,怪石嶙峋,猿猴难攀。
粮食在飞速消耗。沉重的铠甲和兵器成了最大的累赘,不断有士兵失足跌落深涧,惨叫声被无情的山风瞬间吞没。更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