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的脸色,在火把跳动的光芒下,瞬间变得如同深潭寒冰。他没有丝毫犹豫,厉声喝道:“击鼓!聚将!果毅都尉以上,即刻来见!”
急促而沉闷的聚将鼓声在暮色中骤然响起,如同敲在所有人心头的警钟。
不到半盏茶功夫,十余名身披甲胄、神色凝重的将官已聚集在路边一处稍显开阔的石滩上。
火把的光晕在他们冷硬的甲片上跳跃,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张巡站在一块大石上,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庞。
赵小营迅速在他身旁摊开一张简易的行军地图。
特战营郎将王玉坤则沉默地擦拭着腰间的短刃,眼神锐利如鹰。
“情况有变!”张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寒夜的冷冽,“特战营探子带回的消息,印证了我们之前的疑虑。利州绝非空虚!大批敌军援兵已至,藏于暗处,行踪诡秘。其意图,绝非仅仅迟滞我军!”
他指向地图上东南方那片被特别标注为复杂山地的区域:“敌在暗,我在明。其反复阻塞道路,非为死守,实为乱我军心,诱我急躁冒进!或图……引我入其预设之死地!”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传令!”
“一,全军行军速度、队列要求,维持现状不变!各级军官严加约束部属,不得慌乱喧哗,违令者,立斩!”
“二,探马侦骑,按先前加倍之数,继续执行!重点向东南方向渗透侦察!不惜代价,务必摸清敌情!若有发现,即刻烽火示警!”
“三,各军即刻加强戒备!弓弩上弦,刀剑出鞘,甲不离身!斥候回报频率,加倍!各营轮值哨位,加倍!”
“四,按原定路线,目标不变,向黑石村方向前进!天黑前若无法抵达,就地择险要、近水源处宿营!按《第五号宿营条例》最高警戒标准执行!营盘构筑,必须在天黑透前完成!”
张巡的目光再次扫过众将,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诸将谨记:外松内紧!静观其变!未得本将军令,擅动者——斩!”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低吼,抱拳领命,眼中再无半分侥幸,只剩下凛冽的杀气和决绝。
当最后一缕如血的残阳彻底被墨蓝色的厚重夜幕吞噬,征蜀大军距离预定的宿营地黑石村仍有十几里之遥。
眼前的山谷,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空旷而荒凉。
一条冰冷刺骨、清澈见底的小溪在谷底潺潺流过,发出细微的叮咚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带着生气的声响。
两侧的山坡虽不陡峭,但林木茂密,足以阻挡大部分寒风。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宿营!按第五号条例,最高警戒,立刻执行!”张巡的命令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刹那间,庞大而疲惫的队伍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种高度紧张的、临战状态下的活力。
无数火把次第点燃,如同从九天坠落的星斗,瞬间将山谷照亮。
士兵们如同精密齿轮般高速运转起来。
按照《第五号宿营条例》的最高标准:手持大橹的重步兵迅速在外围依托地形构筑简易拒马和矮墙;
弓弩手在制高点抢占位置,箭囊打开,弩机上弦;长枪兵结成紧密的防御阵型;
工兵则挥舞着工具,砍伐树木,挖掘壕沟,搭建营帐。
口令声、金属碰撞声、砍伐声、挖掘声交织在一起,紧张而有序。一股无形的、凛冽的肃杀之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弥漫了整个营地,压过了行军的疲惫。
每一个士兵紧握兵器的手都更加用力,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火把光芒推向更远处、显得更加深邃莫测的黑暗山林。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的味道。
……
……
与此同时,在利州城东南方三十余里,那片如同被巨斧劈砍过、沟壑纵横、怪石嶙峋的复杂山地深处。
一个被数座高大险峻山峰和原始密林严密环抱的巨大山谷,如同沉睡巨兽的腹腔,隐藏在这片荒凉之中。
通往山谷的唯一入口,被天然崩塌的巨大岩块和千年古藤形成的帷幕巧妙地遮蔽,若非有心且极其熟悉地形之人,绝难发现。
一条早已干涸龟裂、铺满细沙和鹅卵石的宽阔古河道,如同一条隐秘的死亡之径,从这个山谷的腹部悄然延伸出来。
这条干涸的河床平坦少阻,极其适合大队骑兵隐蔽而快速地机动!
而它的终点,距离此刻唐军正在紧张扎营的那个山谷,直线距离竟不足二十里!
就在这隐秘山谷东侧,一座树木相对稀疏、视野稍好的光秃秃的小山包背阴面,三块与山体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岩石缝隙中。
朱狗娃,特战营的资深队正,一个身形精瘦、皮肤黝黑如铁、眼神却锐利如隼的汉子,和他的两名同样经验丰富的战士,如同三块没有生命的顽石,已经在此处纹丝不动地潜伏了将近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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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山石汲取着他们本已不多的体温,汗水混合着泥污在脸上干涸结痂,每一次微小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肌肉撕裂般的酸痛。
眼皮沉重得像挂上了铅块,干渴的喉咙如同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