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严庄在退出大殿时,脚步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他微微侧首,用眼角的余光,极快、极隐蔽地瞥了一眼地图上成都府西南角——那里有一片用淡墨渲染、未详细标注的山区阴影地带(标注着“南诏羁縻?夷区”)。
那目光复杂难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探询,仿佛那里隐藏着什么令他格外在意的东西。
随即,他恢复如常,身影如同真正的影子,迅速融入殿外长廊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停留过。
这个细微如尘埃的动作,在众人心潮澎湃退出之际,无人察觉。
殿内,铜漏依旧滴答。巨大的舆图沉默地铺展,剑门关的朱砂印记,在烛光下红得刺眼,仿佛已渗出血来。
战争的序曲,已然奏响。
……
……
天授一年,三月十一日,天工之城。
长安城的黎明被一层灰白、凝滞的薄雾所吞噬。这雾,不像往日的轻纱,倒像浸透了铁锈和硝烟味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
昔日卯时便人声鼎沸的坊市,此刻死寂得令人心悸。
唯有金吾卫巡逻队沉重、规律、带着金属摩擦声的脚步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铿!铿!铿!”,每一声都敲打在每一个缩在家中门缝后窥视的市民心头,宣告着帝国心脏已进入戒严的铁箍之中。
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铁腥气和硫磺燃烧后的焦糊味,无声地诉说着战争已非预言,而是迫在眉睫的窒息。
天工之城核心印刷工坊。
巨大的机器如同史前巨兽的心脏,在封闭的空间内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粗大的活塞杆不知疲倦地上下抽动,带动着巨大的齿轮咬合旋转。
灼热的水汽混合着浓烈刺鼻的油墨味,形成一层油腻的薄雾,笼罩着整个工坊。
光线透过高窗上厚厚的尘埃,勉强照亮了下方飞速转动的巨大滚筒。
滚筒每一次滚动,都伴随着沉重的“咔哒”声,将坚韧的桑皮纸狠狠压向布满凸起文字的印版,瞬间留下墨迹淋漓、仿佛带着血色的诏书文字。
几位身着黑色劲装、腰佩短刀的不良将,如同铁铸的雕像,分立在工坊关键位置。
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在弥漫的蒸汽和油墨烟气中,精准地扫视着每一道工序、每一个工人的动作。
一脸清冷的葵娘正背着手,站在一台最大的印刷机旁。
她手指焦躁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机架,发出“哒、哒、哒”的轻响,与机器的轰鸣形成不和谐的背景音。
“太慢了!”葵娘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喉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机器的噪音,清晰地传入每个工人的耳中,“油墨再稠一分!滚筒压力加半成!我要每一张纸上的字都像刀刻斧凿一般,让蜀地的逆贼看一眼就魂飞魄散!陛下的意志,不是写在纸上,是要用这墨印,钉进他们的骨头里!”
她猛地一挥手,指向堆积如山的桑皮纸卷,“十五万份!一份不能少!日落前,必须全部印完、捆扎完毕!延误者,军法从事!”
工坊内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
工人们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手上的动作更快,几乎带出了残影。
印好的纸张带着浓重未干的油墨气息,如同沉重的铅块,被飞快地传递、整理、捆扎成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每一卷都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
工坊沉重的铁门被轰然推开,刺鼻的气味涌出,又被清晨冰冷的空气稀释。
门外,数百名精悍的身影如同蛰伏的狼群,早已静候多时。
他们穿着粗布短褐、商人长袍或农夫蓑衣,刻意收敛了锋芒,但那一双双扫视四周、精光四射的眼睛,和腰间、背后、袖中隐约鼓起的硬物轮廓,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绝非善类——这是帝国最锋利的暗刃,不良人。
沉重的檄文包裹被迅速、无声地分发到每个人手中。一个年轻的面孔掂量了一下包裹,低声对身旁的同伴道:“老鬼,这分量,够压死几匹马了。”
被称作老鬼的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他咧嘴无声地笑了笑,露出焦黄的牙齿:“压死马?小子,这玩意是要压垮蜀地人心的!拿稳了,这可是陛下的‘问候’。”
“出发!”雷厉站在门阶上,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两个字。
“喏!”数百人齐声低应,如同闷雷滚过。
随即,翻身上马的动作整齐划一,数百匹骏马同时发出压抑的嘶鸣。
马蹄裹着厚布,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他们如同融入水中的墨点,瞬间化整为零,分成数十股暗流,悄无声息地汇入通往蜀地的各条驿道、商路、山径、甚至隐秘的樵夫小径。
马蹄声由近及远,由清晰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薄雾笼罩的群山之中,如同密集的鼓点,敲碎了关中平原虚假的宁静,也敲响了蜀地命运那沉重而急促的警钟。
那些被快马加鞭送走的桑皮纸上,墨迹淋漓的文字,仿佛带着无形的火焰与雷霆之力,在每一个被迫或主动阅读者的心中炸响:
“眷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