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徽端坐于那象征无上权柄的龙椅之上。
椅背镶嵌的冰冷玄玉,初时如万年寒冰般刺骨,此刻却已染上了一丝属于他的、微弱的体温,仿佛权力本身也在适应着这位新主人。
他挺直腰背,那沉重的十二旒白玉冕冠压在他的额际,每一串晶莹的玉珠都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折射出殿内煌煌烛火的光芒,也在他眼前投下摇曳的光影帘幕。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与无数朝臣身上熏香混合的气息,却无法完全压下脑海中翻腾的碎片:那诡异舞姿的残影,长袖拂过时残留的、若有似无的甜腻异香,还有此刻身下这把龙椅所带来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重量。
更深处,是如退潮般席卷而来的孤寂感,冰冷而空旷。
他强行将这些杂念压下,如同驯服一匹不羁的烈马。
他缓缓开口,声音并未刻意拔高,却奇异地凝聚着一种穿透金石的力量,清晰地通过丹陛下侍立的那十名经过严格训练、气息悠长的传声太监,送达殿外承天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众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圣——恩——!”
回应如同海啸般涌来,成千上万人的声音经过无数次演练,整齐划一,声浪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撞击着太极殿高耸的穹顶,震得窗棂嗡嗡作响,连地面都仿佛在微微颤动。
这震耳欲聋的呼喊,是皇权最直接的昭示,是对新王朝最直白的臣服,也是此刻万众一心的象征。
然而,在这整齐的表象下,又有多少颗心是真正炽热?多少双低垂的眼皮下,藏着复杂的算计?
裴徽的目光,透过眼前微微晃动的白玉珠帘,缓缓地扫视下方。
那目光带着新生的审视,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首先掠过丹陛之下重新站立的文武百官。
元载,身披紫袍,低眉顺目,姿态恭谨到了极致,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地砖的缝隙里。
再往后,是身着戎装的严武、郭千里、张巡、魏建东、郭襄阳等将领,他们挺立如松,甲胄在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寒光。
从洛阳风尘仆仆赶回的冯进军、郭子仪、熊虎中等人,脸上还带着征尘,却难掩激动。
文官队列中,颜真卿眉头紧锁,忧国忧民之色溢于言表;
王维神情庄重,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诗人的感伤;
而侍立在侧的李白,今日特意换上了庄重的绯色朝服,努力维持着臣子的仪态,但那飘然出尘的气质与这肃杀场面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裴徽的目光并未在任何人身上过多停留,最终穿透洞开的巨大殿门,投向广场上那如黑色丛林般耸立、密密麻麻延伸到视线尽头的甲士与官员身影。
就在他目光投去的瞬间——
一股无形的、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仿佛实质的重力场,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那不是刻意释放的杀气,却比杀气更令人窒息;
不是纯粹的力量碾压,却比力量更让人无法抗拒。
那是“天命所归”的煌煌帝威!
是“开基定鼎”的无上意志!
它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太极殿,漫过承天广场的每一寸土地,甚至笼罩了这座象征着新生的夏州皇城!
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重了百倍。
烛火的光线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在沉重的气氛中艰难摇曳。
所有接触到那冕旒后目光的人,无论是丹陛下的高官,还是殿门口侍立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呼吸一窒!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膝盖发软,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冲动让他们只想再次匍匐下去,将额头紧紧贴在那冰冷的地面上。
恐惧?敬畏?臣服?复杂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翻涌。
殿外广场,那无形的帝威如同实质的寒风扫过,原本肃立的军阵瞬间出现一阵难以察觉的骚动。
前排的士兵几乎本能地身体前倾,后排的官员更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喧嚣彻底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连旌旗仿佛都停止了飘动。
所有人都感到自己如同蝼蚁,仰望苍穹。
元载跪伏最前, 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金砖,那凉意仿佛能冻僵他的思绪。
裴徽的目光扫过他时,他感到那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似乎要穿透他的颅骨,直达心底最深处的盘算。
他心中剧震,掀起滔天巨浪:“如此平静……平静得可怕!这绝非新帝登基的志得意满,倒像是……一头早已锁定猎物的猛虎,正慵懒地俯视着爪下的羔羊,只待时机收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极力收敛心神,将脸埋得更低,唯恐泄露一丝一毫的异样。
严武、郭千里、张巡、魏建东、郭襄阳等武将,此刻按在地上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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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徽的目光扫过他们时,他们仿佛瞬间被无形的猛兽锁定,浑身肌肉本能地绷紧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