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麻木地、如同行尸走肉般执行着命令,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在混乱中找到自己同样焦躁不安的战马,用冻僵的手勉强安抚住牲口。
他们紧握着冰冷刺骨的刀枪,在深秋后半夜最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点燃的篝火噼啪作响,提供了有限的光和热,却更映照出他们脸上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他们瞪大布满血丝、却空洞无神的眼睛,死死望向营外那片被火光映照得更加深邃恐怖的黑暗。
寒风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穿透并不厚实的衣甲缝隙,疯狂地掠夺着身上仅存的热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如同在刀山上行走。
困倦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一次次猛烈地冲击着他们早已脆弱不堪的意志防线。
眼皮沉重地打架,脑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许多人站着都能陷入短暂的昏厥,又被刺骨的寒冷或同伴的碰撞惊醒。
抱怨声起初还压抑着,后来渐渐变大,各种不堪入耳、充满了怨毒和绝望的咒骂在寒冷的空气中飘荡。
“入他娘的裴徽……让老子抓到,非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冻死了……这他娘的打什么仗……比杀头还难受……”
“还让不让人活了……老子宁愿白天去攻城送死……也比这活受罪强……”
“妖法……一定是妖法……我们打不过的……”
“我想回家……娘……”
军心士气,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摇摇欲坠,只需最后一根稻草,便会彻底熄灭。
安庆绪和高尚也强撑着坐在将台上,裹紧了裘袍,寒风同样毫不留情地侵袭着他们。
安庆绪脸色铁青,身体因为寒冷和持续的愤怒微微发抖,龙袍下摆沾满了踢翻案几时溅上的污渍。
高尚则不停地搓着冻僵的手,哈着白气,眼神在营地各处游移,焦虑之色越来越浓,他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颤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今夜,恐怕远远还未结束。
裴徽的刀,正悬在他们头顶,缓缓落下。而营地中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疲惫,正是最锋利的刃口。
……
……
长安城头。
裴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镜筒上已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动作依旧沉稳。
远处叛军大营那通明的灯火、混乱移动的人影、以及营寨边缘士兵们那清晰可见的萎靡姿态,都通过这神奇的镜筒尽收眼底。
他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如这深秋寒夜的弧度。
“殿下,叛军………似乎被彻底钉在原地了。”杜黄裳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嗯。”裴徽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投向东方天际。
那里,浓墨般的夜色边缘,似乎渗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
“天,快亮了。”他轻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凛冽的晨风里。
一夜的煎熬,对叛军是地狱,对他和城外潜伏的将士,同样是意志与耐力的考验。
而现在,胜利的天平,正随着那即将到来的曙光,悄然倾斜。
又是半个时辰(一个小时)过去了。
叛军大营如同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巨大坟冢,除了永无止息、呜咽般穿行在营帐缝隙间的风声,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预想中唐军零星的箭矢骚扰或鼓噪呐喊,竟一次也未曾出现。
这份异常的平静,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心,反而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数万叛军将士喘不过气,无形的压力在沉默中疯狂滋长。
士兵们的怨气早已从低声咒骂发酵成了沸腾的岩浆。
身体透支的酸痛、精神紧绷的恐惧、被戏耍的屈辱,混合着刺骨的寒意,煎熬着每一个人。
一些营区开始出现小规模的骚动:有人绝望地将长矛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有人不顾禁令,低声哭喊着“放我回家”;
更有甚者,为了一块能靠着的干燥地面或半壶冷酒,与同伴扭打起来。
低级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呵斥,挥舞着鞭子抽打,但往日里令行禁止的威严此刻如同纸糊的堤坝,在士兵们汹涌的疲惫与怨愤面前,显得苍白无力,鞭子抽下去,只换来更多麻木的瞪视和压抑的怒吼。
“陛下!左营三队哗变,打伤了什长!”
“陛下!前军步卒成片瘫倒,军官弹压不住,已有数十人昏厥!”
“陛下!中军马队那边,兵士们围住了草料堆,说再不休息就要点火取暖了!”
将台之上,不断有将领硬着头皮,带着一身寒气与惶恐跑上来。
他们的甲胄上沾着霜花,脸色因焦虑和寒冷而发青,声音嘶哑地汇报着各处军心崩溃的险情。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安庆绪的心头。他扶着冰冷的将台栏杆,俯瞰下方。
视线所及,士兵们东倒西歪,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