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觑了一眼裴徽的表情,看到对方依旧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才继续道,语气带着“棘手”的为难,“情况……略有些棘手,也……更需殿下圣心独断。”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圣人……哦不,是那昏君李隆基仓惶西窜,如同丧家之犬,虽带走了最宠爱的几个小崽子,但有一大批皇子皇孙,因事发突然,人多眼杂,且路途艰险,皆被视如敝履,遗弃于十王院中,自生自灭。”
“如今尚存活的皇子,”袁思艺眼中精光闪烁,如同在盘点待宰的羔羊,掰着枯瘦如柴的手指,一一数来,“共有三位:盛王李琦、丰王李珙、恒王李瑱。”
“其中,盛王李琦年近二十,丰王李珙也已十七八岁,二人皆已成年,且素有名望,在宗室和部分朝臣心中颇有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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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加重了“颇有份量”四个字,语气带着浓重的暗示,“此二人,以其身份和年岁,若殿下登基,恐……恐会成为一些心怀叵测、图谋不轨之徒拥立的目标,实乃心腹大患,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啊殿下!”
“至于皇孙,”袁思艺的声音带着一种处理麻烦的冷漠,“人数更多,有十余人之众。多是些黄口小儿,懵懂无知,如恒王李瑱一般,自然不成气候。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森,“就怕那些躲在暗处、妄图复辟旧朝的阴沟老鼠,借这些龙子凤孙的‘高贵’血脉做文章,打着他们的旗号生事,用来恶心殿下,混淆视听,动摇人心!这些娃娃,活着就是祸乱的根苗!”
他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为君分忧”的恳切与赤裸裸的残酷杀意,“殿下,恕老奴直言,这些龙子凤孙,血脉相连,便是祸乱的根苗啊!他们活着一天,总会有不甘寂寞、心怀鬼胎之人,借其名号生事,质疑殿下承继大统的……‘正当性’!”
最后“正当性”三个字,他吐得极轻、极慢,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了殿内凝滞冰冷的空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血淋淋的暗示和杀戮的邀请。
他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带着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觑向御座上的裴徽。
只见这位年轻的郡王依旧端坐如山,面沉如水。
深邃的眼眸如同千年寒潭,不起丝毫波澜,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内心分毫。
只有御案旁那盏长明宫灯跳跃的、黄豆大小的火苗,在他幽深的瞳孔里投下明灭不定、忽长忽短的诡异光影,仿佛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正有无声的惊涛骇浪与冷酷的权衡在激烈交锋。
他那骨节分明、曾握笔挥毫也曾执剑杀敌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紫檀御榻扶手上冰冷的龙首雕纹,动作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
袁思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意味着什么,这是将最残酷的可能性、最深的隐患、最血腥的解决方案,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这位未来的帝王面前。
他在赌,赌这位殿下有足够的铁石心肠和帝王心术,愿意踏过这条由至亲血脉铺就的血河,登上那至高的宝座。
巨大的压力让他额头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背脊的衣衫彻底湿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冰寒的粘腻感。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两人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彼此听见的沉重呼吸声——袁思艺的急促而粗重,裴徽的悠长而平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形成一种令人心脏紧缩、头皮发麻的诡异回响。
这寂静比任何咆哮都更可怕,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袁思艺的喉咙,也悬在了十王院中那些惊恐不安的龙子凤孙的头顶。
命运的屠刀,似乎已在无声中高高举起,只待那御座之上的一声令下,或者……一个眼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