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
杨暄此次未跟随杨国忠逃离长安,这本就在裴徽的预料之中,他甚至听闻了那场父子间的激烈冲突,杨暄几乎是以命相搏才得以留下。
此次泄密,恐怕是杨暄在巨大的痛苦深渊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了保全父亲性命而做出的、违背自己忠诚的抉择。
裴徽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悠远而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包含着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刻理解、对一份忠诚最终撕裂的惋惜,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杨暄处境的同情。
他并未如甲娘所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脸上反而没有对杨暄的明显怒色,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奈和陷入沉思的凝重。
他背过身,再次望向迷雾中的群山,宽阔的肩膀似乎微微沉了一下。
侍立在一旁的杜黄裳,这位年仅弱冠却以谋略见长、心思缜密如同发丝的少年谋士,素来善于察言观色,体察上意。
他见裴徽神情如此,心念电转,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轻缓却带着恭敬,小心翼翼地进言道:
“殿下,”杜黄裳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带着少年人少有的老成,“杨暄此举,违背殿下严令,私下泄密以救其父,按律自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维护军法森严。”
他先点明法度,语气肃然。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恳切而富有感染力,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然而,古语有云‘百善孝为先’。杨暄身为人子,眼见生身父亲即将身陷必死之绝境,血脉亲情驱使之下,做出这等悖逆之举,虽是重罪,其情……或也可悯。”
他微微抬头,目光恳切地看向裴徽的侧影,继续道:“杨暄自追随殿下以来,统领煊赫门上下,办事向来勤勉,屡建奇功,洞察机敏,实为殿下股肱。此一片拳拳孝心,赤诚可见,亦属人伦天性,天地至理。还望殿下念及其往日功劳与这片赤诚孝心,法外施恩,酌情考量,宽宥其罪责一二。若严惩过甚,恐寒了其他将士之心,亦非仁主之道。”
杜黄裳的话语如同精密的秤砣,既点明了罪责的严重性,维护了法度威严,又不失时机地为杨暄开脱,将“孝道”这一儒家大义置于台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为裴徽可能的宽恕铺下了坚实的台阶。
裴徽已经习惯了杜黄裳年纪轻轻便说话得体,且每每能够精准地切中自己心思的举动。
他微微侧目,对杜黄裳赞赏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知我者黄裳也”的意味。
然后他沉默着,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翻涌不息、如同他此刻心绪的云雾。
寒风卷动他玄色常服的衣袂,猎猎作响。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审慎的威严:“孝道……确为人伦大义,立国之本。黄裳所言,不无道理。”
他算是认可了杜黄裳的看法,但语气并未完全放松,“此事暂且按下。且看杨暄自己,到时如何向本王解释吧!”
这“到时”二字,蕴含深意,既给了杨暄一个自我剖白、争取宽恕的机会,也留下了未来处置的转圜余地,如同悬在杨暄头顶的一柄未落之剑。
这时,一直单膝跪地的甲娘,略一犹豫后,抬起头,英气的脸庞上重新浮现出军人的果断和杀伐决断,直接问道:“殿下,杨国忠既已逃往蜀地,蜀道虽险,却易生变。是否……需要卑职立刻调派精锐‘影杀’小队,轻装简从,秘密潜入蜀地追杀?趁其立足未稳,仓惶如丧家之犬,护卫疲惫,或可一击得手,斩草除根!”
她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按在了腰间的横刀刀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仿佛已经锁定了千里之外的目标。
她身后肃立的几名绣衣亲卫,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眼神变得锐利。
“影杀”,绣衣使者中最神秘、最精锐的刺杀力量,如同裴徽手中的无形利刃,专司清除最棘手的目标。
甲娘请命,显见其决心。
裴徽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万年玄冰中迸射出的寒光,又如同深藏匣中的绝世名剑瞬间出鞘,锋芒毕露,足以割裂空气。
他猛地转过身,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扫过甲娘、杜黄裳以及肃立在一旁、一直沉默如铁塔般的亲卫统领郭襄阳等人。
他的语气淡漠,却带着斩钉截铁、主宰生死的决断,清晰地响彻在寒风呼啸的城头:“若杨国忠仅是独自潜逃,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未与延王李玢勾结,亦无胆量、无资本妄图东山再起,搅动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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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声音里罕见地透出一丝人情味,但也仅此一丝,“看在杨暄为本王辛苦忠谨效命、兢兢业业,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本王可网开一面,饶他一条老命,任其自生自灭于那蜀地的穷山恶水之间。他若安分守己,苟延残喘,便由他去罢。”
裴徽心中清楚,杨国忠曾策划勾结五姓七族刺杀他,此乃不共戴天之仇。
能让裴徽说出饶其一命的话,这已是天大的恩典,是看在杨暄价值的面子上,几乎破例的宽容。
这宽容背后,是对核心力量稳固的权衡。
然而,他话锋陡然一转,一股凛冽刺骨、仿佛能将空气冻结、让灵魂战栗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城头,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为之一滞:“但——”
这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金石碎裂般的决绝,“若他胆敢与李玢合流,妄图扶持这位延王另立伪朝廷,分裂山河,与本王抗衡,祸乱天下,荼毒苍生……”
裴徽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冰珠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带着金铁交鸣的铿锵杀伐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