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血泊。
他伸出枯树皮般颤抖的双手,深深地插入那粘稠、腥臭的混合物中,捧起一捧混合着泥土、碎叶和暗红血液的污秽之物。
他贪婪地凑到眼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仿佛那不是污血,而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浑浊的泪水混着鼻涕不受控制地流进他咧开的、露出几颗残牙的嘴里,喉咙里发出一种既像哭又像笑的怪异嘶嚎:“崔家的血!崔家的血啊!肥田!肥田哩!俺家的地……俺爹俺爷的地……有救了!有救了啊!”
喊声未落,他身体猛地剧烈一抽,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脸上,却凝固着那狂喜到极致的、近乎圣徒般虔诚的笑容,浑浊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望”着那片被火光染红的夜空,再也没有起来。
周围汹涌的人群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下意识地绕开了这具迅速冷却的尸体,继续着他们的狂欢与破坏。
死亡,在此刻的狂潮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在混乱喧嚣的边缘,靠近一座半塌的书阁废墟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肩头肘部打着整齐补丁的寒门书生,孤零零地站着,与周围的狂乱格格不入。
他怀里紧紧抱着几本刚从废墟瓦砾中抢救出来的书卷,纸张的边缘已被烟熏火燎得焦黑卷曲,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年轻却过早显出沧桑与疲惫的脸庞,颧骨高耸,眼窝深陷。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片如同地狱熔炉般的狂欢景象——践踏、撕扯、嚎叫、狂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仿佛置身于冰窟与火海的交界。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怀中那几本残卷上,最上面一本,封面用清雅飘逸的行楷题着“崔氏诗抄”四个字。
那字迹他曾无数次在书肆外隔着橱窗痴望,曾是他心中高山仰止、文脉正统的象征。
书生的眼中,先是巨大的茫然,仿佛信仰的基石瞬间崩塌;
紧接着,是锥心刺骨的痛苦,如同亲眼目睹圣物被亵渎;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如同投入熔炉的铁水,被煅烧、淬炼,化为一片冰冷刺骨、带着毁灭气息的决绝。
他猛地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烈的血腥、烟尘和一种末日的气息。
他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那本《崔氏诗抄》!
“嗤啦——!”
一声刺耳得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在周遭的喧嚣中竟显得格外清晰!
脆弱的宣纸在他的蛮力下如同最虚伪的面纱,毫无抵抗之力,瞬间被撕成两半!
这撕裂仿佛打开了他心中某个被长久禁锢的闸门。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魔怔,双手不停地、机械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厉,将裂开的书页再次疯狂撕扯、揉搓、然后狠狠地、一遍遍地践踏在脚下沾满血污与灰烬的泥土里!
昂贵的墨迹在泥污中迅速模糊、湮灭。
“去死!去死!都去死!”他一边撕扯践踏,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咆哮,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什么狗屁世家!狗屁清流!狗屁千年风流!都是血!都是吸食百姓骨髓榨出的血!都是踩着我们尸骨堆砌的文章!烧得好!烧得干净!这虚妄的楼阁,早该塌了!”
破碎的纸屑如同祭奠的纸钱,混着泥血,沾满了他破烂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儒衫和他那双本该执笔、此刻却沾满污秽与书屑的颤抖双手。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过他沾满烟灰的脸颊,砸落在脚下那片被玷污的文字废墟上。
距离崔府祖宅约莫百丈之外,清河县城那座唯一还算气派的“醉仙楼”,此刻也陷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文人阶层的疯狂。
二楼临街视野最好的雅座窗户被猛地推开,几个同样穿着寒酸儒衫、袖口磨得发亮的年轻学子探出大半个身子,甚至半个身子都悬在窗外,浑然不顾危险。
他们脸色酡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饿狼盯上了猎物,死死锁住崔府方向那冲天而起的、将半边天都映成橘红色的火光和滚滚翻腾、如同巨蟒升空般的浓烟。
桌上散乱地堆着几个空了的粗瓷酒壶和几碟早已见底的咸菜、花生。
其中一个身材瘦高、颧骨突出的学子,猛地将手中喝干的粗瓷酒碗狠狠摔在脚下的楼板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一个信号。
“痛快!痛快啊!!”瘦高学子嘶声力竭地对着那片吞噬了千年门阀的火光呐喊,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劈裂嘶哑,脖颈上青筋暴起,“看那火!烧得好!烧得透亮!烧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门阀!烧出个朗朗乾坤!烧掉这令人窒息的铁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醉态的踉跄,一把抄起桌上仅剩的半坛劣质浊酒,拍开泥封,仰起头就向口中倾倒!
浑浊辛辣的酒液如同瀑布,顺着他敞开的、同样打着补丁的衣襟汩汩流下,浇湿了前胸也浑然不觉。酒水混合着汗水,在火光映照下闪着微光。
“诸君!饮胜!饮胜!”他呛咳着,酒液从嘴角溢出,却依旧奋力高呼,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悲壮与狂放,“为黄王!为这煌煌义举!也为这……这天杀的、不公的世道……送葬!干!”
他身边的几个学子也受到感染,纷纷举起残酒或空碗,狂放的笑声混合着被酒呛到的剧烈咳嗽声,在醉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