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塌陷,灰败得如同刚从墓穴中挖出的枯骨。
浑浊的老眼,瞳孔因惊骇而放大,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黄巢”手中那卷象征着崔氏千年命脉的绸布上,仿佛那是勾魂索命的无常帖。
他努力挺直那早已被岁月和享乐压弯的佝偻脊背,试图找回一丝族长的威仪,然而深衣下的身体却筛糠般抖动着,连带着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大……大王明鉴啊!清……清河崔氏,诗礼传家,世代……世代忠良,恪守……恪守圣人之道,从未……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定是……定是有奸人构陷……”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在满院的血腥气和“黄巢”那冰冷的注视下,显得如此可笑。
“从未?”
“黄巢”猛地打断他,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黏在族谱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嘴角却勾起一抹扭曲到极致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淬了毒的嘲讽。
“崔老,”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火声,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个人心头,但实际上是绞尽脑汁的在想台词,“五年前,那个大雨瓢泼的寒夜,像条狗一样跪在你府外泥水里,只为求一纸举荐信的人,是我,黄巢!”
“那被你崔府如狼似虎的家丁,不问青红皂白,用浸了盐水的牛皮鞭活活抽死的寒门学子李二郎,他的冤魂,此刻怕不是正在你这雕梁画栋的府邸上空,瞪着眼睛看着你呢?还有……”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又像是在积蓄更猛烈的风暴。
“三年前,你崔氏为了强占城南柳家庄那三百亩上好的水田,指使如狼似虎的家奴,一把火烧了整个庄子!”
“七十八条人命啊,崔老!男女老幼,连同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统统烧成了焦炭!”
“那些蜷缩扭曲、面目全非的尸首,散发出的焦臭,可还能入得了您这‘诗礼传家’、满口仁义道德的尊贵之眼?”
崔永年彻底愣住了,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本能地否认。
这些事情,他或许真的未曾亲自过问细节。
崔氏这棵参天大树,根系太庞杂,产业遍布天下,族人成千上万,依附的奴仆、门生、官吏更是多如牛毛。
每天,在崔氏这面煌煌大旗的阴影下,有多少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巧取豪夺的事情发生?
他作为高高在上的族长,如同云端的神只,只需享受供奉,何须去俯视泥泞中的蝼蚁如何挣扎?
那些肮脏的勾当,自有下面的“能吏干员”去处理,自有丰厚的孝敬源源不断地送入他的库房。
他只知道崔氏越来越显赫,财富越来越惊人,至于这显赫和财富之下垫着多少白骨,流着多少血泪?
那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也“不应该”污了他的耳朵。
千年的世家,早已形成了一套精密而冷酷的运行法则。
族长高踞顶端,享受着尊荣与供奉,如同云端的神只。
而下层的贪婪、暴戾、对资源的无尽攫取,不过是供养这尊神像的香火与祭品。
崔永年的“不知情”,恰恰是这种权力结构最冰冷、也最虚伪的注脚。
他不需要知道具体哪块田沾了血,哪条人命被碾碎,他只需要知道,崔氏的田产在增加,库房在充盈,这就够了。
这份“不知情”,本身就是一种共谋,一种默许,一种建立在无数“李二郎”、“柳家庄”尸骨上的心安理得。
然而此刻,“黄巢”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血淋淋的字眼,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精心构筑的、以“诗礼传家”为外衣的认知壁垒上。
崔永年紫锦深衣下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如同风中残烛。
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能为自己辩解的字符。
支撑他的两个中年子弟,早已面如金纸,牙齿咯咯作响,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若非彼此用尽最后力气死死倚靠着,恐怕早已烂泥般瘫倒在地。
他们比族长更清楚,家族这袭华美的紫锦袍下,到底爬满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虱子!
此刻被“黄巢”赤裸裸地揭开,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哦,对了,”
“黄巢”像是忽然想起一件极其有趣的事,终于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那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看向崔永年。
这眼神比任何凶神恶煞都更令人恐惧,因为它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
“听说崔府深宅之内,藏有一株绝世名品‘玉楼春’?啧啧,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牡丹仙葩啊……”他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晚的月色,“今日机缘巧合,倒是要借崔氏满门男儿的热血,好好浇灌一番了。想必……会开得更加娇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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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抽干了庭院里所有崔氏族人体内最后一丝热气。
绝望的冰寒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们瞬间如坠万丈冰窟,连骨髓都冻僵了。
“崔文远!何在?”
“黄巢”不再废话,布满血丝的眼珠在族谱上迅速移动,冰冷的手指如同判官笔,猛地戳在一个名字上。
“在……在……”一个站在人群前排、穿着月白绸衫、面容尚算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