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袋子拿出来,往手上一倒……几枚快要锈了的铜板躺在手板心……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章嘉义面露讪色,用力咳嗽几声,那股子醉意也快去了大半。
他奶奶的章越!自己怎么忘了?就因为苑马寺那个蠢猪上峰跑到章越面前把自己告了一顿,说什么顶撞上峰、不服管教,害得他最近被章越扣了月钱。咦!怎么就能把这茬给忘了呢?
他摸了摸嘴角,淡定地将钱袋子收回袖口,冲那等着收账的龟奴挥一挥手,“那个……去跟你们妈妈说一声,这回先给小爷记账上!”说完推开他就要走。
“哎?章公子!没有这样的说法呀!”
龟奴赶忙将他拦住,留朱馆的妈妈从未允过他赊账的特权。
事情越发尴尬了起来,章嘉义将他用力一推,没推动。那龟奴看着个头小,实则力气大大得很,这种嫖过不想给钱的人,他见过太多,一双孔武有力的胳膊死死钳住他。
“哎!放手啊!别怪我没提醒你!知道我叔叔是谁吗你?惹了他,让你留朱馆在京城都开不下去!”
他这一吼,将后面那群狐朋狗友也说得上头了,一齐冲下来推搡,龟奴们也不示弱,场面一度混乱了起来。
吴妈妈听着动静,连忙甩着帕子过来,站在两拨人中间劝架。
“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章公子呀?”吴妈妈抻着手,阻隔在他的胸口前,生怕他又冲上去,只是赔起一张笑脸儿,“瞧瞧瞧瞧,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误会,都是误会。”
随即转过头,竖起两道画得浓浓的细眉,向那打头的龟奴呵道:“还不快给章公子记账上!没眼力见的东西!”
章嘉义听老鸨这一发话,心里总算是舒坦了,那涨红的脸一下松弛下来,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
“还是吴妈妈懂事。”他回过头,志得意满地朝兄弟们一招手,“哥儿几个,走了!”
“爷,您慢走,慢走。”吴妈妈哈着腰,章嘉义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出了留朱馆的门。
眼见得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巷中,吴妈妈转而脸一拉,往地上狠啐一口,“呸!个老瓜皮!还想白嫖老娘的!”
龟奴不解,上前追问。
吴妈妈手叉腰,摆出冷笑,“这位爷,咱惹不起,人家叔叔现在可是章阁老了。”
“阁老?!”龟奴们咋舌。
吴妈妈这种做上等皮肉营生的,消息灵通得很,各路达官显贵的姻亲交友,在吴妈妈心中,都门儿清。
“是呀。”她捋了捋手腕上的绿玉镯子,“咱大雍朝,什么时候出过这么年轻的阁臣了?只怕以后是仕途无量,风光无限。他这个混账侄子,你们可得给我小心陪好咯,这就是个送财童子,懂不懂?”
龟奴们低着头,小心赔着“是是是”。
“去,把他这份账单,明儿送到章府去。”
“啊?!”龟奴诧异,“那可是阁臣的府上,不会给我们打出来……”
吴妈妈张开她那丹蔻艳红的指甲,挥了挥手,“嗳,像章越这种寒门出身,又正值荣盛的大臣,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了。放心,你们把账单送过去,保证给他侄子呀,填得平平的。”
翌日,章府。
章凌之刚出轿厅,何晏就迎过来,满脸吞吐,神情甚是为难。
“什么事?说!”章凌之疲倦地皱眉,阔步往大堂去。
他最近刚入内阁,在一班老臣中间,资历尚浅,年轻太过,攻讦和弹劾如同雪花片一般飞来,搅得他不得安宁。
这一桩桩一件件捋起来,头疼。
“这个,今儿一大早,留朱馆差人递过来的。”
留朱馆?
章凌之接过单子,看后气得脸色一青,只一息的功夫,便压抑下怒火,沉声吩咐道:“把银子送过去!”
“是。”何晏领了命令,赶紧打点去了。
鹤鸣堂。
章嘉义抻着懒腰,打着呵欠过来,见堂屋中间的八仙桌前,又只有两张椅子,桌上只两幅碗筷,王月珠和章凌之已经对面而坐。
嗨,又来,又是这一套。不就是不让吃饭嘛,还好他早料到晚上会有这一出,晌午便和朋友们吃饱喝足了。
他晃晃悠悠地到了桌跟前,歪斜地杵着,没个站相,只摆出垂头听训的样子。
谁知章凌之并没有责骂,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仿佛就当他不存似的,只端起碗筷,招呼王月珠吃饭。
王月珠也觉出奇怪,浑身局促得很,瞟一眼旁边吊儿郎当的儿子,没敢发话,只是往嘴里送着菜,味同嚼蜡。
堂屋中安静异常,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咀嚼饭菜的声音,落在王月珠母子心上,越发不安。
章嘉义不自在起来,只觉气氛古怪。
“嫂嫂。”
章凌之突然开口,王月珠一个哆嗦,连忙应答,“哎。”
他夹起一片生鱼,铺到碗中,却并不往嘴里送,只是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礼部郎中同我提起,他部里有一个手下,约莫四十边的年纪,发妻去世一年有余,也是至今还未续弦。”
王月珠听他这一番话,面色已然惨白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