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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胡四姐

覆盖上去,堆起一个小小的坟茔时,沈青崖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坟前,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小院中回荡,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阿绣也扑倒在坟前,放声痛哭。

  许久,许久。沈青崖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中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绝望,而是沉淀下一种深沉的、刻骨的哀恸与执拗。他挣扎着起身,回到自己邻居的小院。院中那株老梅依旧沉默,虬枝铁干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苍劲。

  他走进书房,铺开一张最大的素白宣纸。研墨,调色。这一次,他的动作异常沉稳,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专注与虔诚。他没有画山水,没有画花鸟。他画的是人。

  笔锋饱蘸浓墨,落于纸上。他画得极慢,极细致。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若琼瑶秀挺,唇若含丹轻点…每一笔,都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与思念。他画她月下抚琴的侧影,衣袂飘举;画她花下执卷的娴静,眼波温柔;画她棋枰对弈时的凝思,指尖如玉;画她紫藤架下回眸的浅笑,风华绝代…他甚至画出了她惊雷之下那瞬间的惊惧,眼神中的脆弱与无助。

  画中的胡四姐,不再是朦胧的剪影,而是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能从画中走出。她的清冷,她的温柔,她的才情,她的娇憨,她的倔强,她的哀愁…所有的神韵,都被他捕捉、凝聚于笔端。

  这幅画,他画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废寝忘食。饿了啃几口冷硬的干粮,渴了灌几口凉水。阿绣每日送来饭食,见他形容枯槁、双眼布满血丝却依旧专注作画的背影,只能默默垂泪,将饭菜放在一旁。

  当最后一笔落下,画中胡四姐的裙裾仿佛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沈青崖搁下笔,长长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坐在椅子上。他望着画中人,画中人也仿佛隔着纸墨,温柔地回望着他。

  这幅画,被他题名为《四娘小影》。他没有将其挂起,而是极其珍重地卷好,用素锦包裹,放在了枕边。仿佛这样,她便夜夜都在。

  做完这一切,沈青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沉沉地睡去。在梦中,他仿佛又听到了那清越的乐音,看到了那素衣白伞的身影…

  自那场生死劫难后,沈青崖彻底变了。他依旧清瘦,眉宇间却沉淀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他依旧住在枫桥镇,依旧靠抄经作画为生,却不再闭门不出。

  他将胡四姐碎裂的内丹用一根坚韧的丝线系好,贴身佩戴在胸口。那内丹始终散发着微弱的温润光华,如同一个无声的陪伴,也像一颗永不熄灭的心灯,照亮了他余生的路途。

  他时常去“寄庐”。小院已由阿绣打理,紫藤花架重新扶正,翠竹也萌发了新枝。胡四姐的坟茔就在花架旁,坟前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刻着沈青崖亲手书写的几个字——爱妻胡四姐之墓。没有生卒年月,没有多余赘述。

  沈青崖常在坟前一坐就是半日。有时是安静的陪伴,有时会低声诉说镇上的趣闻,有时会抚弄那张“幽泉”古琴。琴声悠悠,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阿绣则守在一旁,默默地添茶、焚香,眼神中充满了对小姐的追忆和对沈公子的敬重。

  时光荏苒,姑苏城的繁华几度更迭,枫桥镇的青石板路也被岁月磨得更加光滑。沈青崖的画技日益精湛,声名渐起,求画者络绎不绝。但他画得最多的,依旧是《四娘小影》。每一幅都倾注深情,却从不售卖,只赠与真心懂得画意之人,或是在四姐坟前焚化,化作缕缕青烟。

  他一生未曾再娶。心中那抹素白的身影,早已填满了所有的空隙。胸口的月白内丹,始终温暖如初,伴他度过无数个寒暑春秋。

  又是一个深秋。沈青崖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坐在“寄庐”院中,胡四姐的坟前。阿绣也已老去,安静地在一旁煮着茶。紫藤花早已凋谢,只余枯藤缠绕。院角那几竿翠竹,依旧挺拔青翠。

  沈青崖抚摸着胸口那颗贴身佩戴了数十年的内丹,感受着那熟悉的、恒定的暖意。他望着坟茔,眼神温柔而平静,如同望着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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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姐…”他喃喃低语,声音苍老却清晰,“青崖…怕是…要来找你了…”

  一阵凉爽的秋风拂过,吹动他花白的鬓发。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回应。

  当晚,沈青崖于睡梦中溘然长逝,面容安详,唇角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阿绣发现时,他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幅从不离身的《四娘小影》。

  人们依他遗愿,将他安葬在胡四姐的坟旁。两座坟茔紧紧相依,坟前共立一块石碑。下葬之时,阿绣将沈青崖珍藏了一生的那幅《四娘小影》放入棺中,又将那颗依旧散发着温润月白光华的碎裂内丹,轻轻放在了他的心口位置。

  棺木合拢,黄土掩埋。当最后一抔土落下,新坟堆起之际,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沈青崖与胡四姐两座紧挨的坟茔之间,那新翻的湿润泥土中,竟悄无声息地钻出了一株小小的、嫩绿的芽苗!那芽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舒展,短短几日,便长成了一株姿态清奇、枝叶扶疏的梅树幼苗!枝干虽细,却已显露出虬劲的雏形。

  寒冬来临,大雪纷飞。枫桥镇银装素裹。那株新生的梅树,在凛冽的寒风中,迎着漫天飞雪,悄然绽开了第一朵花苞。小小的花朵,并非寻常的艳红,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清雅、近乎透明的玉白色!花瓣晶莹剔透,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在白雪的映衬下,散发着柔和皎洁的月白光晕,幽香清冽,沁人心脾。

  人们啧啧称奇。唯有白发苍苍的阿绣,在飘雪的清晨,颤巍巍地来到坟前。她看着那株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玉白梅花,看着那如月光般皎洁的花瓣,浑浊的老眼中溢满了泪水,嘴角却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小姐…沈公子…”她对着相依的坟茔和那株奇异的梅树,低声呢喃,“你们…终于…团圆了…”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坟茔,也覆盖了阿绣佝偻的背影。唯有那株玉白梅花,在风雪中静静绽放,幽香浮动,如同跨越了生死的誓言,在岁月深处,永恒地低语着一段关于江南、关于雨夜、关于清音、关于至死不渝的…唯美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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