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腾:苏晚最后那绝望的眼神、旗袍女怀抱虚空走向荒坟、墨镜男报纸上洇开的血污、校服少年嘴角的橡皮碎屑、还有……驾驶座上那两排森白的牙齿……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深渊时——
嗤——!
那如同生锈铁片摩擦骨头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刹车声,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凄厉地响起!
巨大的惯性将林默狠狠掼在椅背上,牵动全身冻僵的肌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巴士停了下来。
惨绿色的“载客中”灯箱,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紧接着,昏黄、黯淡的车内灯光重新亮起,光线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车门发出那沉重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怪兽不情愿地张开嘴,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冰冷、潮湿、带着城市边缘廉价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
林默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车门外。
昏黄的路灯下,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公交站台。锈迹斑斑的站牌,贴着早已褪色的广告。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满地湿漉漉的落叶和积水,在灯光下反射着破碎的光。远处,是城市边缘那片低矮、破败、如同巨大灰色伤疤般的城中村轮廓。再远处,几点寥落的灯火,是他蜗居的出租屋方向。
是起点站!是他昨晚错过末班车、踏上这辆鬼巴士的那个站台!
回来了?!
林默的心脏在冰封的胸腔里狂跳起来,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火苗猛地蹿起!
他回来了!他熬过了一圈?他能下车了?!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他被冻结的意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僵硬!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那刺骨的寒意出现了一丝松动,或许是濒死边缘的爆发——他的身体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扇敞开的、通往“生路”的车门!
快!快下去!离开这鬼地方!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撞开冰冷的空气,眼看就要一步跨出车门,踏上那湿漉漉却无比“真实”的水泥站台——
吱嘎……吱嘎嘎……
那如同生锈了几百年的巨大铰链被强行扭动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再次从驾驶座的方向幽幽响起!声音比之前更加滞涩,更加缓慢,仿佛带着一丝……嘲弄?
林默的身体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橡胶墙!一股沛然莫御的、带着绝对禁锢力量的寒意猛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硬生生将他前冲的身体定在了车门内侧!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小主,
“呃啊——!”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拼命挣扎,却如同深陷最粘稠的沥青沼泽,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移动分毫!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
车厢里,那个一直低着头啃食橡皮的校服少年,停下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一张苍白、稚气未脱却毫无血色的脸。嘴角还沾着白色的橡皮碎屑。他的目光,空洞、麻木,没有任何焦点,直勾勾地“望”向车门口挣扎的林默。
然后,在少年旁边的座位上,空气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了一下。一个模糊的、穿着同样洗得发白校服的虚影,极其突兀地、由淡转浓地浮现出来!那虚影的面容与少年一模一样,只是更加透明,眼神更加死寂!
新乘客!
林默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那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不是解脱!这是一个永恒的、绝望的循环!他下不去!永远下不去!他成了这辆车的一部分!成了这无尽轮回中的……囚徒!
就在他心神俱裂的刹那——
咔哒!
驾驶座上方,那盏惨绿色的“载客中”灯箱,如同地狱的招魂灯,幽幽地、无声无息地,再次亮了起来。
绿光映照着林默那张因绝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也映照着驾驶座上那个深蓝色制服的、如同磐石般僵硬冰冷的背影。
沉重的、令人绝望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车门,在他眼前,带着一种碾碎灵魂的冷酷,缓缓地、缓缓地合拢。
隔绝了站台湿冷的空气,隔绝了城中村寥落的灯火,也彻底隔绝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名为“人间”的光。
引擎发出一阵更加低沉、更加疲惫、仿佛不堪重负的轰鸣。
锈迹斑斑的巨大车身微微一震,车尾那两团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色光晕,在惨淡的夜雨中,再次亮起。
如同永不瞑目的血眼。
巴士缓缓启动,载着新的“乘客”,载着新的绝望,无声地滑入了前方更加浓稠、更加深不见底的雨夜黑暗之中。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没有溅起丝毫水花。
只有那盏惨绿色的“载客中”灯箱,在驾驶座上方,幽幽地亮着。
像一座移动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