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巧娘抬起头,那双褪去了大半幽绿、显出更多深褐底色的眼睛,再次精准地落在傅青竹紧捂着心口的手上。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那痛苦的根源。
“先生之疾……”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冷静判断,“非风非寒,非瘀非滞……乃‘阴脉缠心’之象。”
阴脉缠心!
傅青竹浑身剧震!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遍阅医书,苦苦追寻病根多年,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见过这种说法!但这四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迷雾!这阴雨则剧痛、彻骨冰寒、如同被无形阴手攥住心尖的症状……不正是被某种阴寒脉象死死纠缠、侵蚀心脉的表现吗?
“此症……非阳世药石可解。”巧娘的声音继续传来,冰冷依旧,却字字清晰,如同宣判,“阳间之火,暖不得九幽之寒。寻常汤药……如同杯水车薪。”
傅青竹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蔓延开来。难道终究是……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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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巧娘那双深褐底色、带着奇异洞察力的眸子,却紧紧盯着他,话锋一转:“若要根治……需寻至阴之物……以毒攻毒,反克其源。”
“何物?”傅青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巧娘苍白的唇瓣轻轻开合,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阴间的森然寒气:
“百鬼泪。”
百鬼泪?傅青竹瞳孔骤缩。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不祥。传说中,那是无数冤魂厉鬼在黄泉路上,因生前憾事未了、执念难消而流下的至阴至寒之泪,凝聚着最纯粹的怨念与悲苦。它只存在于阴阳交界的冥河深处,是鬼魅都避之不及的禁忌之物!
“此物……乃化解‘阴脉缠心’……唯一药引。”巧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然……冥河凶险……非生人可渡。百鬼之泪……更是怨念结晶……稍有不慎……沾染分毫……便足以冻结魂魄……永堕幽冥。”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傅青竹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冥河?百鬼泪?这根本就是传说中的绝境!他一个凡夫俗子,如何能取来?那跟送死有何区别?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寒意席卷了他,心口的绞痛似乎又加重了几分,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看着傅青竹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巧娘那双奇异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她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飘忽,仿佛带着某种决心:
“先生……金针定魂之恩……妾身……无以为报。”她微微停顿,目光转向窗外无边的雨夜,“今夜……子时之后……先生若能忍耐……妾身……或可……以阴间之术……暂缓先生痛楚。”
傅青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暂缓痛楚?以阴间之术?这听起来依旧诡异莫测,但此刻,对他这饱受折磨的人来说,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也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当真?”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嘶哑。
巧娘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即,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了石子,一圈圈涟漪荡开。那刺入她背后的三根金针,也随之变得虚幻起来。
“子时……静候。”留下这最后四个字,那抹素白的身影连同三根金针的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诊室冰冷的空气中,只留下那盆早已熄灭的冰冷炭灰,以及空气中残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潮湿气息。
傅青竹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油灯昏黄的光晕将他失魂落魄的影子拉得很长。心口的剧痛依旧在持续,但方才那番离奇到荒诞的对话,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魇,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百鬼泪?冥河?还有那承诺子时再来的阴间之术……这一切,究竟是解脱的曙光,还是将他拖入更深黑暗的陷阱?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
子时。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白日里淅淅沥沥的秋雨到了深夜,反而渐渐收敛,只剩下屋檐偶尔滴落的水珠,敲打在窗下的石阶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惊心。
傅青竹并未入睡。他端坐在诊室那张硬木方桌旁,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袍,面前摊开着一本早已翻烂了的《奇症汇纂》,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油灯的火焰被他拨得很小,只勉强照亮桌案一角,其余地方都沉浸在浓重的阴影里。心口的绞痛并未因夜深而减弱,反而在这极致的寂静中,那冰冷的、被无形之手攥紧的感觉愈发清晰,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让他额角不断渗出冷汗。
他紧盯着墙壁,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摇曳的昏暗光影。巧娘的话是真的吗?她真的会来?一个女鬼,如何施展所谓的“阴间之术”来缓解他的痛苦?无数的疑问和深重的恐惧在他心中翻腾。
就在那滴落的水珠声敲到第十一下时——
毫无征兆地,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阴寒之气,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厚厚的砖墙,如同无形的潮水般瞬间弥漫了整个诊室!温度骤降,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矮,颜色瞬间转为幽蓝,剧烈地跳动挣扎起来,将屋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泽。
傅青竹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头看向墙壁!
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那原本坚实无比的青砖墙壁,此刻竟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透明的涟漪!涟漪中心,一抹素白的身影,如同从一幅水墨画中缓缓洇出,由淡转浓,由虚化实。正是巧娘!
她依旧是那身素白得刺眼的古式衣裙,长发披散,脸色在幽蓝的灯火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不同的是,她背后那三根金针的虚影清晰可见,针尾微微颤动,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如同三根锚,将她这缕游魂牢牢地定在了这个空间。她那双眼睛,幽绿的磷火之色已经褪去了大半,深褐色的瞳仁底色占据了主导,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沉静而……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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