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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鬼友

emsp;坟前,只剩下那卷染血的枯黄手稿,被他遗忘在了冰冷的泥土上。夜风吹过,掀动书页一角,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柳含章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无边黑暗和刺骨恐惧中挣扎前行。叶慕秋惨死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脑海:喷涌的鲜血,空洞的眼神,冰冷的身体……还有那柄嵌入骨肉的鬼头大刀!每一次回想,都让他胃里翻江倒海,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匪徒狰狞的笑声、山风呜咽的悲鸣,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恐怖之网,将他死死缠住。

  小主,

  他不敢停,不敢回头,更不敢去想那片新坟和老槐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省城!贡院!考!必须考!叶兄……叶兄是为了护他才死的!他不能辜负!他要用那金榜题名,来祭奠叶兄的在天之灵!这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燃着他最后一点生志。

  不知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跤,当他终于看到省城巍峨的城墙轮廓时,整个人已如同从地狱里爬出。衣衫褴褛,满面泥污血垢,眼神涣散,嘴唇干裂出血。守城的兵丁见他这副模样,差点当成流民乞丐赶出去。柳含章哆嗦着掏出早已被血泥浸透的路引和考牌,嘶哑地喊着:“赶考……我是秀才……赶考……”

  兵丁查验无误,虽嫌恶地皱眉,还是将他放了进去。

  省城繁华喧嚣,车水马龙。可这一切落在柳含章眼中,却如同隔着一层灰暗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叶慕秋那双失去神采的空洞眼睛,似乎无处不在,冷冷地注视着他。他找了一家最便宜、最靠近贡院的破旧客栈,一头栽倒在散发着霉味的床铺上,人事不省。

  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被噩梦反复折磨。梦里尽是喷涌的鲜血、冰冷的身体和匪徒的狞笑。醒来时,离乡试开考只剩最后一天。

  柳含章挣扎着爬起,强迫自己洗漱,吃下一点硬如石头的干粮。他打开书箱,想临阵磨枪,翻看那些熟悉的经卷。可往日清晰的字句,此刻在眼前却如同扭曲的蝌蚪,无论如何也钻不进脑子。叶慕秋惨死的画面,如同附骨之蛆,牢牢盘踞在他脑海中央,驱之不散。恐惧、悲痛、自责、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神。

  “不……不行……我要看书……我要考……”他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试图集中精神,却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开考之日,终于到了。

  天还未亮,贡院外已是人山人海。数千名来自各州府的秀才,提着考篮,神情各异,或紧张,或亢奋,或故作镇定,在兵丁严厉的呼喝和搜检下,如同待宰的羔羊,排着长队缓缓挪动。

  柳含章夹在人群中,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整个人瘦脱了形。他机械地随着人流向前挪动。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森严的甬道和一排排如同蜂巢般的号舍。一股混合着陈年墨臭、汗臭、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如同巨兽张开的腥膻大口。

  他被兵丁粗暴地推搡着,搜身,验明正身,然后领了号牌,被驱赶进迷宫般的巷道,最终塞进了一间狭小、低矮、仅容一桌一凳的号舍。铁栅栏“哐当”一声在身后落下锁死,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号舍内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四壁是粗糙的青砖,墙角结着蛛网,地面湿冷。一张破旧的小桌,一方粗糙的砚台,一支秃笔,几张黄麻纸,便是全部。这便是无数士子梦想腾飞、也足以埋葬无数希望的囚笼。

  柳含章瘫坐在冰冷的条凳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内衫。他强迫自己镇定,铺开纸,研墨。可当手指触碰到那冰冷滑腻的墨锭时,叶慕秋倒在血泊中、身体迅速变冷的触感再次清晰地传来!他手一抖,墨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黑污。

  他颤抖着捡起墨锭,重新研磨。墨汁在砚台里化开,浓黑如夜。他拿起笔,蘸饱了墨,悬在纸上,努力回想着昨夜强记的几个破题之句。可脑子里一片混沌!那喷溅的鲜血、那空洞的眼神、那柄嵌入骨肉的大刀……不断闪现!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笔尖颤抖,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团污迹。

  “不行……不能想……”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试图集中精神,“经义……破题……承题……” 他强迫自己落笔。

  可写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前言不搭后语。往日烂熟于心的圣贤之言、精妙章句,此刻竟如指间流沙,消失得无影无踪!大脑像是被塞满了冰冷的棉絮,一片空白!绝望如同毒藤,迅速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完了……”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尖叫,“叶兄……我辜负了你……我完了……”

  他颓然放下笔,双手深深插入发间,痛苦地蜷缩起来。冰冷的绝望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比野狐岭的寒风更刺骨。这狭小的号舍,此刻真成了他的坟墓。

  就在他万念俱灰,几乎要放弃,只想一头撞死在号板上的时候——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阴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这股寒意并非寻常的冷,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阴森!仿佛数九寒天赤身裸体被浸入了冰窟窿!

  柳含章猛地打了个巨大的寒颤,牙齿咯咯作响,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这寒意……这寒意如此熟悉!如同野狐岭破庙中那幽蓝火焰的气息,如同叶慕秋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小主,

  他惊恐地抬起头,环顾这狭小、空无一物的号舍。铁栅栏外是同样狭长压抑的巷道,只有远处兵丁模糊的脚步声传来。号舍内除了他,空无一人!

  可那寒意是如此真实,如此浓烈!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带着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还有一丝……墨香?

  就在他惊骇欲绝、浑身僵硬之际,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他放在破桌上的右手,那只握着笔却写不出一个字、此刻正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右手,竟不受控制地、极其平稳地抬了起来!一股冰冷彻骨、却又强横无比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攫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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