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蜀地特有的阴湿,刀子般割在脸上。层峦叠嶂如狰狞巨兽的獠牙,死死咬住入蜀的咽喉。城楼上,“汉”字大旗虽已残破,却仍在凛冽的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困兽犹斗的惨烈。姜维,这个名震天下的蜀汉大将军,此刻就站在那旗下,甲胄染血,形容枯槁,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甘的火焰,死死钉在我的中军大纛之上。
“大将军!”卫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在我耳边响起,“姜维据天险死守,我军仰攻连日,伤亡惨重,寸步难进!若旷日持久,粮道一旦有失,军心恐……”
我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目光越过激战后尸骸枕籍的山坡,死死锁住剑阁城头那个倔强的身影。姜维……诸葛武侯的传人。硬碰硬,即便能啃下这块硬骨头,这二十万精锐也必元气大伤,还谈什么问鼎中原?一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脑海,冰冷而诱人。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对身旁亲信低声吩咐:“取我纸笔,再寻一个胆大心细、能攀山越岭的军士来。”
帛书很短,字字却如淬毒的匕首:“公竭忠汉室,天下共知。然天命已移,独木难支。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魏室非司马氏之魏室。若能助我匡正朝纲,除跋扈之臣(邓艾),则汉室遗泽,公可续之;天下汹汹,公可安之。会,虚位以待,共图大事。” 落款是“大魏征西将军钟会”。
信使如猿猱般消失在险峻的山壁之后。我立于营前,望着沉寂如死的剑阁雄关。赌注已经押下,筹码是邓艾的性命,是蜀地的归属,更是我钟会未来的气运。姜维,你这份对汉室愚忠的执念,如今,便是我撬开蜀门的支点!这乱世棋局,何来永恒的忠奸?唯有永恒的利害。
当剑阁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洞开,姜维卸甲素服,率众步出。他走到我马前,深深一揖,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声音却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败军之将,不敢言勇。维……愿降。”他抬起头,目光与我相接。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绝非臣服的锐利光芒,那是一种猛兽暂时收起利爪的蛰伏,一种棋逢对手的、冰冷的默契。
我翻身下马,双手将他扶起,朗声大笑,声音响彻山谷:“得伯约,犹得十万雄兵!此乃天助我也!”双手相触,他的掌心冰冷,我的掌心灼热。两股同样不甘蛰伏的意志,在虚伪的客套下无声地碰撞、试探。他需要我的刀,除去邓艾;我需要他的名,稳住蜀地。这心照不宣的同盟,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索,脚下是蜀汉的残骸,眼前是染血的权杖。他笑我痴愚,妄想续那早已断绝的炎汉天命?我又何尝不在笑他,将这最后的身家性命,押在我这头野心勃勃的“魏臣”身上!这乱世棋局,你我皆是赌徒,赌注便是这蜀地的山河和二十万大军的性命。成王败寇,只看谁的手段更高,谁的运气更好!
***
成都的冬日,阴霾沉沉,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入骨髓。昔日蜀汉的皇宫,如今成了我的行辕。殿宇空旷,巨大的蟠龙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上面蜀锦的纹饰依旧华丽,却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衰败气息。案头堆积着各郡县归顺的文书、军械粮秣的册簿,还有那封来自洛阳、措辞温和却字字如针的诏令——命我“妥善安置降众,早日班师回朝”。
“班师?”我冷笑一声,将诏书随意掷于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寂的大殿里激起回音。“班师回去,再做他司马昭的‘子房’?做那随时可弃的走狗?”目光扫过殿中侍立的将领,卫瓘垂首,胡烈眼神闪烁,杜预沉默……一张张面孔下,心思难测。司马昭的耳目,怕是早已遍布这二十万大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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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姜维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洛阳之意,恐在催促。邓艾虽除,然根基未稳,迟恐生变。”他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刺向我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将军手握重兵,据天府之地,此乃天授良机!岂不闻‘时来天地皆同力’?汉祚虽微,人心思旧。将军若举义旗,维愿效犬马之劳,联络蜀中旧部,共图大业!此间事成,则西川可王,天下可望!”
“西川可望?天下可望?”我重复着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头。姜维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那是属于他覆灭汉室最后的、扭曲的希望。他在赌,赌我的野心会吞噬理智,赌我能成为他复仇司马氏的工具!这提议如同地狱传来的魔音,充满了毁灭的诱惑。我猛地转身,背对着他,面向那空旷冰冷的御座。视线死死钉在那曾经属于刘禅的位置,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极度渴望与毁灭冲动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传令!”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在空旷的大殿中炸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召集诸将,即刻升帐议事!有要事宣告!” 袍袖下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冰冷的御座,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召唤着我。姜维的“复汉”?何其可笑!我钟会要立的,是我钟氏的新朝!这乱世,姓刘姓曹还是姓司马,都已无关紧要,该轮到姓钟了!
***
议事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紧张。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下方,卫瓘、胡烈、丘建、杜预等一众将领按剑肃立,盔甲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们的脸上,惊疑、恐惧、猜忌交织,目光如同受惊的兽群,在我脸上逡巡。我立于帅案之后,手按剑柄,声音刻意放缓,一字一句,却重逾千钧: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其父司马懿,欺魏室孤儿寡母,窃取国柄;其兄司马师,废立君主,跋扈专权;至司马昭,更甚!弑君高贵乡公,人神共愤!此等逆贼,天人共弃!我钟会,世受魏恩,岂能坐视神器蒙尘?今奉天子密诏——” 我猛地从怀中抽出一卷早已备好的黄绫,高高举起,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骤然色变的脸,“讨伐逆贼司马昭,以清君侧!”
“密诏”二字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堂下瞬间炸开了锅!低低的惊呼、难以置信的抽气声、甲胄因身体紧绷而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混杂在一起。卫瓘脸色煞白,胡烈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丘建眼神闪烁不定……反抗的火苗在无数双眼中跳动,又被恐惧死死压住。
“诸君!”我提高了声调,压下骚动,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顺天应命,匡扶社稷,正在此时!凡助我者,裂土封侯,共享富贵!若有二心——” 我“铮”的一声拔出佩剑,寒光乍现,映亮了我眼中森然的杀机,“休怪钟某剑下无情!即刻起,全军戒备,封锁府库宫门!诸将所部军官,一律集中营中,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