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飘天文学>书库>历史军事>三国:枭雄独白> 第118章 老将孤灯

第118章 老将孤灯

的烙铁,要将我穿透。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粘稠地流淌,帐内灯火噼啪爆出几颗火星,声音清晰得刺耳。

  终于,一声极其沉重、如同叹息般的声音从他喉间滚出:

  “……罢!”

  那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被强行撕裂的痛楚。他猛地闭上眼,挥了挥手,那手势里充满了无力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悲悯。他没有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耗尽他最后的心力。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随即,无声的暗流开始涌动。诸将默默地垂下目光,或悄然交换着眼神。我深深地俯首,额头触碰到冰冷坚硬的地面,那股湿寒的气息直透颅骨。

  “谢……陛下隆恩。”声音艰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起身时,右膝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几乎让我一个趔趄。我咬紧牙关,借着拄地的力量才勉强站稳。甲叶摩擦发出沉重的声响,我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蹒跚地挪出那灯火通明却令人窒息的中军大帐。帐帘在身后落下的瞬间,隔绝了那片令人眩晕的光亮,也将帐内那浓得化不开的复仇烈焰暂时关在了身后。

  外面是更深的夜,更浓的黑暗,以及无孔不入的湿冷江风。

  回到自己那顶狭小、充满霉湿气味的军帐,案头那盏油灯依旧在摇曳,火苗微弱,似乎随时会被黑暗吞噬。它映照着静静倚在案边的铁胎弓,弓臂上流转着幽暗的光泽,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兽。

  我走到案前,没有坐下。目光落在弓上,又缓缓移向灯焰。帐外,巡营士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规律而单调,像是为这漫漫长夜打着节拍。夜枭凄厉的啼叫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穿透帐布,刺入耳中,更添几分萧索。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朽木和远处隐约飘来的马匹粪便混杂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是该试弓了。明日拔营,此弓将再饮敌血。

  我伸出手,布满老茧和深深刻痕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那冰冷光滑的弓臂。触手冰凉,如同握住了一块深秋的寒铁。熟悉的重量感传来,沉甸甸地坠在掌心。深吸一口气,一股混杂着药味的苦涩气息涌入鼻腔,那是白日里新敷在肩伤处的草药气味。

  右臂,那处旧伤所在,瞬间传来尖锐的预警,像无数细小的冰锥在筋肉深处攒刺。我微微合眼,凝神片刻,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气,所有的过往,都灌注到这只握弓的臂膀上。七十载的风霜,定军山斩夏侯时的雷霆万钧,长沙城头那一箭的惊艳绝伦,还有麦城冲天火光下锥心刺骨的痛……所有的力量与意念,都在此刻凝聚。

  左手三指扣住那粗粝坚韧的弓弦。弓弦冰冷,勒进指腹的老茧,带着一种熟悉的、即将爆发的张力。我猛地睁眼,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即将熄灭的炭火迸发出最后一点火星。

  开!

  筋骨在呻吟,血脉在贲张!右臂的旧伤处,那蛰伏的剧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炸开,瞬间撕裂般的痛楚席卷了整条臂膀,直冲脑际。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但我握弓的手,稳如磐石!那沉重的铁胎弓,在我手中一寸寸,一寸寸,发出令人牙酸的、缓慢而坚定的“吱嘎”声,被强行拉开!弓臂弯曲,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如同压抑到极点的雷霆。

  弓开如满月!

  就在这弓弦被拉至极限,力量即将满溢而出的刹那——

  嘣!!!

  一声沉闷至极、却又撕裂空气般的震响在狭小的军帐中猛然炸开!那是积蓄了三十年的杀伐之气,是古旧弓筋不堪重负的嘶吼,更是我这一身老骨头最后的呐喊!

  弓弦的剧烈震颤尚未平息,一股强劲的、无形的劲风随着那声震响猛地向四周扩散!

  嗤!

  案头那盏摇曳了整夜、昏黄如豆的油灯,灯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灭,应声而熄!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明,消失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铁胎弓沉甸甸的轮廓,案几的模糊边缘,连同我枯槁的身影,都彻底融入了这无边的墨色里。只有弓弦那令人心悸的“嗡嗡”余颤,还在死寂的黑暗中低徊萦绕,证明着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瞬并非幻觉。

  黑暗笼罩,万籁俱寂。唯有我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右肩那处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烫的旧伤,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冲垮我的意志。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入领口的甲叶缝隙,冰凉刺骨。

  我缓缓抬起颤抖的左手,摸索着探向右肩甲胄之下。冰冷的铁甲下,是粗硬的战袍。指尖穿过战袍的纤维,触碰到里面厚厚包裹的伤处。药草那浓烈苦涩的气息,在黑暗里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刺鼻,混合着汗水和血腥气,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沙场老卒的衰颓气味。指尖下的肌肤滚烫,肿胀不堪,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像有重锤在敲击着那脆弱的伤处。

  这具身体,这身曾经开得硬弓、斩得名将的筋骨,终究是朽了。

  黑暗中,我无声地咧了咧嘴,却发不出任何笑声。案头那盏骤然熄灭的油灯,仿佛一个冰冷而确凿的预兆,清晰地烙印在心头。它的灯芯,已然燃尽。

  这盏残灯……我微微合上眼,感受着黑暗如潮水般涌来,也感受着肩头那灼热的、象征着生命最后倔强的痛楚。这具残躯,如同这盏燃尽的油灯。

  也罢。

  这最后的半寸灯芯,这点行将熄灭的微光,就让它……为陛下,为桃园那焚尽未尽之义,烧个干干净净吧。

  帐外,夜枭的啼叫声不知何时已停歇。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沉沉地压在这片弥漫着复仇气息的营地上空,无声无息。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