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的山风裹着潮气,像浸了冰水的麻绳勒在脖颈上。老拐蹲在义庄门口抽旱烟,火折子明明灭灭间,瞥见山道上忽闪忽现的白灯笼,烟袋锅子“当啷”掉在青石板上——那是抬夜棺的队伍,十六人抬着漆黑的楠木棺,棺头插着三支白烛,火苗在无风的夜里诡异地朝后翻卷。
“不是说东家三日后才发丧?”老拐攥紧腰间辟邪的铜钱串,义庄的铜铃突然叮当作响。他在这行当摸爬滚打二十年,最忌活人见夜棺,可当队伍转过山道,打头的竟是半年前坠崖身亡的张屠户。月光掠过张屠户青白的脸,他裂开肿胀的嘴唇,露出森白牙齿,冲老拐比划了个“来”的手势。
次日清晨,老拐在义庄后院发现自己的驴车。往常拉棺材的板车干干净净,此刻车辕上却缠着湿漉漉的头发,车轮印里渗着暗红液体,像是从深山老林里拖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更蹊跷的是,本该停在城里的陈老爷家管事,竟带着厚礼找上门:“劳驾老拐叔走一趟山路,陈小姐的遗体要连夜运回祖坟。”
老拐盯着管事腰间新换的孝带,脊梁骨窜起寒意。半月前他亲眼见陈小姐出殡,那是场风光大葬,如今却要偷摸运尸?但看在三倍工钱的份上,他咬咬牙应下,连夜召集抬棺匠。当火把照亮山路时,老拐才发现来的全是熟面孔——除了自己,其余七人正是昨晚山道上的抬棺者。
队伍行至鹰嘴崖,山风突然卷着腥气扑面而来。老拐打着手电筒照向棺木,楠木缝隙渗出黑色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油光。走在最前头的张屠户突然发出嗬嗬怪笑,脚步越走越快,棺木剧烈颠簸,像是里头有东西在挣扎。老拐刚要喊停,头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八具吊死鬼从树梢垂落,青灰色的脚尖几乎擦着棺木掠过。
“闭气!”老拐掏出朱砂撒向空中。可朱砂一沾到阴气,竟变成细小的黑虫,顺着众人裤腿往上爬。棺木里传来指甲抓挠的声响,越来越急,越来越响。老拐猛地掀开棺盖,腐臭味扑面而来——本该是陈小姐的遗体,此刻竟变成个浑身长满白毛的怪物,眼眶里嵌着两枚铜钱,嘴角撕裂到耳根。
怪物突然暴起,利爪直取老拐咽喉。千钧一发之际,张屠户挥起抬棺杠砸过去,怪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化作黑烟钻进棺木。老拐这才看清棺底刻着的符咒,竟是镇压厉鬼的“七煞锁魂阵”,可阵眼的桃木钉已被拔出大半。
“陈管事骗了我们!”老拐抹去脸上的血污,“这根本不是送葬,是让我们当替死鬼!”话音未落,山道两侧亮起密密麻麻的绿火,无数黑影从坟包里钻出来。抬棺匠们慌了神,有人转身就跑,却被藤蔓缠住脚踝拖进坟坑。老拐抓起墨斗,墨线刚一甩出,竟变成扭动的毒蛇。
最年轻的抬棺匠阿福突然浑身抽搐,双眼翻白:“我是陈家十八代玄孙女,被族人活埋炼尸,你们今日谁都别想走!”说着,他的指甲疯长三寸,朝着同伴们扑去。老拐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阿福脸上,少年惨叫着倒在地上,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不一会儿竟钻出七只碗口大的蜘蛛。
战斗中,老拐发现张屠户始终护着棺木,每当怪物靠近,他就用身体挡在前面。借着闪电,老拐看见张屠户后背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形状恰似棺盖上的符咒。记忆突然翻涌——二十年前,他和张屠户曾参与过一场类似的“夜葬”,也是在鹰嘴崖,也是镇压厉鬼的棺木......
“老张!你还记得王麻子吗?”老拐边战边喊。张屠户的动作顿了顿,腐烂的脸上划过一丝痛苦:“那年我们图财害命,用活人炼尸,如今报应来了......”话未说完,棺木轰然炸裂,白毛怪物裹挟着黑雾腾空而起,七道锁链从它体内射出,缠住了所有抬棺匠。
老拐被锁链拽到怪物面前,看清它脖颈处的胎记——和二十年前被他们活埋的哑女一模一样。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喷出的黑雾里浮现出无数冤魂的脸,都是这些年被他们用邪术害死的人。张屠户突然挣脱锁链,扑向怪物:“我来还!我来还!”
崖边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老拐再次醒来时,天已蒙蒙亮。山道上散落着残缺不全的尸体,唯独不见张屠户和怪物的踪影。他拖着伤腿回到义庄,发现管事留下的酬金全变成了冥币,而墙上的日历赫然显示,今日竟是自己的生辰——在他们这行,生辰就是死期。
三个月后,新的抬棺匠队伍路过鹰嘴崖。领头的年轻人看见悬崖边坐着个瘸腿老头,面前摆着八副棺材,每副棺盖上都刻着“替死”二字。当队伍走近,老头突然转头,空洞的眼眶里爬出蜘蛛,咧嘴笑道:“来都来了,就留下抬棺吧......”
从那以后,每逢雨夜,鹰嘴崖就会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夹杂着抬棺号子:“一抬生,二抬死,三抬黄泉路;四抬怨,五抬恨,六抬永不超生......”而山下的义庄里,八具漆黑的楠木棺常年摆在堂中,棺缝里不时渗出黑色液体,在地上汇成“还债”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