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的召见来得毫无预兆。
他的虚影出现在残破的祠堂里,脚边浮着忘川河的水,卷着几片彼岸花的花瓣。
我跪在碎砖上,石腕间的血珠滴在他青色的衣摆上,竟化作点点荧光,像极了当年山神庙前的流萤。
"三百年前你以身为祭,换得苍岩峰一带风调雨顺。"
冥王的声音像石桥上的青苔,凉丝丝地漫过石心,"如今祠堂倒塌,石像碎裂,你的凡身已毁,该回奈何桥了。"
我盯着他指尖流转的幽蓝光芒,那里映着奈何桥的剪影:牛头马面在桥头徘徊,孟婆汤的热气混着彼岸花的腥甜。
三百年前我放弃轮回时,以为守着孟婆汤就能看见赵郎和阿毛的转世,却没想到每一次相遇都是剜心的痛——就像此刻,掌心的竹篾正刺进石纹,疼得几乎要裂开。
"我......"话到嘴边突然哽住。
人间的月光从破窗照进来,落在供桌上未燃尽的艾草上。
三百年了,阿毛的孙女的孙女都已化作尘土,唯有这缕艾香,还固执地缠着我的石心。
若回到奈何桥,是不是又要看着赵郎的转世一次次捧着竹篮问:"孟婆,这篮子里装着什么?"
冥王忽然抬手,掌心映出三生石的画面:桥边站着个穿月白衫的书生,正对着石头发呆,石上清晰地映着他前世抱着石像痛哭的模样——是赵郎的第七次转世,每次都带着编竹篮的手艺,每次都在看见艾草时落泪。
"他的执念太深,已在轮回里困了三百年。"
冥王指尖划过画面,书生的手腕浮现出和我一样的石纹,"若你继续当孟婆,我便允你在汤里加一味药引——让他每一世都能记得半片竹篾的温度。"
石心突然剧烈地颤动。
我想起昨夜在溪边,老人临终前摸着我腕间的石纹,那声含混的"阿毛的娘"。
若回到奈何桥,我就能继续看着他们转世,看着阿毛的胎记在某个孩童后颈浮现,看着赵郎的竹篾在某个清晨的溪边编就——哪怕每一次相遇都要灌下一碗孟婆汤,哪怕他们永远认不出石纹里藏着的血泪。
"可若我留在人间......"声音轻得像忘川河上的雾,"能否让他们一世相守,不再受轮回之苦?"
冥王忽然冷笑,指尖的画面骤然碎裂:"人间自有定数,你以为当年的雨是白求的?你用凡身换了十年风调雨顺,却换不来一世阖家团圆。"
他抬手招来忘川水,水中浮现出我变成石像后的三百年:赵郎的魂魄在枉死城徘徊,阿毛在人间咳血而亡,他们的转世在每个雨季都会莫名心痛,因为石心里的思念,早已化作人间的酸雨。
"选吧。"冥王的声音突然温柔,像哄骗孩童的恶鬼,"是做回孟婆,守着轮回里的一点残念,还是永远留在人间,看着他们在苦海里沉浮却无能为力?"
祠堂外传来孩童的啼哭,是那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娃在找爷爷。
他脖子上的竹篾平安符晃啊晃,像极了赵郎第一次给阿毛编的那个。
我摸着掌心的竹篾,上面的刻痕还带着体温,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在山神庙,血滴在艾草上开出的红花——原来最痛的不是熬汤时的回忆翻涌,而是明明近在咫尺,却要装作从未相识。
"我回奈何桥。" 话音未落,石身突然变得轻盈。
祠堂的碎砖在脚下化作青烟,忘川水漫过脚踝时,我听见人间的风雨在身后呼啸——那是新的雨季来了,村民们正在残破的祠堂前跪拜,向重新屹立的石像献上艾草。
而我腕间的石纹,正在忘川水的浸泡下,渐渐恢复成孟婆的青灰色。
奈何桥的铜铃在头顶响起时,我看见桥头站着个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个崭新的竹篮,篮底用朱砂画着小小的"春"字。
十六岁的少年站在奈何桥头,后颈的朱砂痣像片烧焦的枫叶。
我认出那是阿毛坠地时就有的胎记,当年我曾吻过那片红色,说 "这是娘给你盖的印章"。
此刻他摸着颈间的痣皱眉:"总梦见有个女人在哭,说艾香能治热病。"
他蹲在我汤摊前时,我差点把汤勺摔进锅里。
这双眼睛多像赵郎啊,却比他爹多了份倔强。
"阿毛..." 我脱口而出,换来胸口一阵剧痛 —— 蚀骨刑又发作了。
他抬头时眼里闪过迷茫:"大姐怎么知道我小名?"
夜里我翻出压在汤灶下的石片,那是石化时崩落的碎片,上面还留着当年抱阿毛的指痕。
少年的梦境里,总出现一座长满艾草的石山,他说每次靠近就会流泪。
其实他不知道,每滴眼泪都会渗进忘川水,让我熬汤时的手抖得更厉害。
他抬头望我,眼尾的泪痣红得像滴血,和三百年前阿毛咳在帕子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孟婆,这篮子能装下春天吗?"他摸着篮沿的竹篾,指尖划过我曾补过的针脚,"我总觉得,有个人等我用它装艾草......"<